温盛然浑然不觉自己刚刚说了什么。
在他看来, 黎瑜服软了，这件事就可以这么揭过去了。
正好快到饭点，他高高兴兴地拉着黎瑜去吃饭。
“食堂还是外面吃？”他问。
黎瑜盯着他的侧脸看了半晌，收回了目光：“……都行。”
“那就外面吃叭。”温盛然的算盘打得噼里啪啦响。
他有一家特别想吃的餐厅, 但是那家餐厅一个人吃菜的分量太足了, 两个人刚刚好。
他拽着黎瑜一边往外走, 一边道, “对了，刚刚季哥说让你去姐姐办公室，你要先去一趟吗？”
“不用。”黎瑜终于回过了神, “我给她发个消息就行。”
他给黎瑾发了个消息。
下午开股东会，黎瑾这会儿估计正忙得焦头烂额。
等到他和温盛然坐在餐厅, 她才发了个“微笑”过来，看上去像是马上要杀人。
黎瑜无视了她, 和温盛然点了几个菜。
然后，他们才开始心平气和地聊起了上午的事。
“那个王总。”温盛然夹了一一筷子糖醋里脊, “感觉不太好惹的样子, 姐姐跟他聊得也不是很开心。”
“王诺翰。”黎瑜顿了顿，“黎瑾确实不太喜欢他。”
“不过倒不是针对他个人。”他道, “他们家家风就不大行，上梁不正下梁歪。”
他顿了顿, “来谈合作的？”
温盛然点了点头：“有个涉外的项目，要采购原材料，需要找供应商，标的额挺大的。他们家想把这个单子谈下来，但是姐姐还没答应。”
黎瑜了然：“估计成不了。”
温盛然有些好奇：“哥哥你很了解他们家么？”
“不算了解。”黎瑜给他盛了一碗汤。
他的袖子撩了一半，露出劲瘦有力的小臂, 盛汤的姿势沉稳又优雅。
鲜香的鸡汤放在温盛然面前，里面是一只炖得软烂的大鸡腿。
温盛然眨巴眨巴眼睛：“吃不下了。”
黎瑜平静地开了口：“多吃点。”
“你太瘦了。”他道，然后顿了顿，“而且，过两天就发情期了。”
温盛然没搞明白这个短句有什么必然联系。
不过鸡汤确实很香，他半推半就，还是把汤端过来喝了。
一边喝，黎瑜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跟他讲王家的事。
“他们家应该是他爷爷那辈才起来的。”黎瑜道，“他爷爷早年当过两年兵，头脑也聪明，后来经商，不顾身体地拼了快十年，把家产一点一点做大了，只是老爷子走得早而且突然，家产落到了旁支的手上。”
他顿了顿，“就是王家的现任家主，也是王诺翰他爹。”
“他爹挺精明的。”他淡淡地道，“这点王诺瀚跟他爹很像，不过……”
温盛然明白了：“就是太精明了？”
“精明算是好听的说法。”黎瑜垂眸喝了口水，“说难听点，就是阴毒。”
“他们家一直想真正地挤进上流圈。”他道，“但是其实行事正一点的都不屑于跟他们一个圈子，当然，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他道，“王诺翰最近刚刚订婚。”
温盛然怔了怔。
随即，他想起了刚刚那张名片。
他哑然：“……哪家的mega这么倒霉啊。”
“陶家的。”黎瑜看着他把汤喝完，然后又盯着他吃了小半碗饭，才道，“最近他们家在闹，就是因为这事。陶家家主出了意外成了植物人，现在当家的是他弟弟。”
他顿了顿，“他不舍得把自己的孩子送给王家联姻，就把自己的侄女给推了出去。”
“原来的陶夫人就这么一个女儿。”他道，“自然不愿意把她往火坑里推。”
他说话不急不徐，听起来十分舒服。
温盛然听得入了神，末了看着他，发出了感叹：“哥哥你也太厉害了吧。”
“还有什么八卦。”他的眼睛亮亮的，兴致勃勃，“再来点再来点。”
黎瑜：“……”
他失笑：“没了。”
“恰好看见我才想起来的。”他道，“这种事不用刻意了解，什么时候哪家结婚、寿诞，或者单纯地办酒会，参加一趟也就知道了。”
他想了想，“过几天正好有一个，要带你去么？”
温盛然有些犹豫：“嗯……”
黎瑜看出了他在想什么，道：“是一个小姑娘过生日，气氛应该挺轻松的。”
如果鱼龙混杂，他也不会跟温盛然提。
温盛然点了头：“那好。”
他对黎瑜总是有一种盲目的信任。
当然，他的男朋友也基本没有表现不靠谱的时候。
“我想想准备点什么礼物。”他道。
*
宴会的时间在两天后，其实是有些紧张的。
温盛然想了半天小姑娘会喜欢什么，只可惜这方面实在是他的知识盲区。
最终他还是求助了黎瑜，用一个亲亲换来了对方的情报，小姑娘特别喜欢一部动画片，他就挑了个全球限量的角色联名玩偶。
生日宴当天，黎瑜提前了半个小时来接他。
他到得早，温盛然上车却迟。
一坐上副驾驶他就有些紧张：“不会迟到吧？”
“不会。”黎瑜发动了车子，“跟你说的时间就是早了的。”
温盛然这才松了口气。
黎瑜瞥他的脸色：“怎么加班？”
“小王总来了。”温盛然道，“谈崩了，所以久了点。”
黎瑜：。
“有为难你么？”他问。
温盛然摇了摇头：“他没工夫管我了。”
王诺翰走出大门的时候脸都是青的，根本没看他一眼。
大约是真被气到了。
温盛然的公寓还在办手续，这些天还是住在黎瑜这里，两人回了家，各自换好衣服，就驱车到了宴会的地点。
刚到，温盛然的眼前就一亮。
他明白了为什么黎瑜说，这个宴会的氛围很好。
宴会的地点是在一艘邮轮之上。
邮轮是白色，一共有层，上面挂满了气球和彩带。
夜色降临，邮轮上挂着的灯亮起来，让整座轮船笼罩在璀璨的灯光里，看起来梦幻又浪漫。
不仅如此，温盛然看到，甲板上还有很多小朋友。
这是都是各家的公子千金。
能让大人把孩子带出来一起，说明这次的宴会确实性质很私人又很温馨。
黎瑜看着他亮晶晶的眼睛，嘴角勾了勾。
“喜欢的话。”他道，“你生日的时候也给你在船上过？”
温盛然回过了神，赶紧摆手：“……那还是别了。”
他不喜欢人多。
黎瑜知道他在想什么，捏了捏他的手指，带着他走了进去。
递过请柬和礼物，侍应生带着他们上了二层。
他们迎面就遇见了一位雍容华贵的妇人，正是这次宴会主人公的母亲。
看见黎瑜，她就笑了：
“小瑜来了。”
“……这位是？”她看到了黎瑜牵着的人，怔了怔。
“乌阿姨。”黎瑜温和地笑了笑，跟她打招呼，然后很自然地开了口，“这是我男朋友，温盛然。盛开的盛，当然的然。”
妇人恍然。
温盛然没想到黎瑜会这么介绍。
或者说，他并没想起来宴会上还有介绍这一环节。
他有些紧张，跟着黎瑜乖乖地叫了一句“阿姨好”。
妇人就笑了：“哎。”
她细细地打量了温盛然一眼，然后，才对着黎瑜笑道：“这孩子长得可真好看。前些日子我见到小瑾的时候，她还着急你没动静，我就跟她说，我们小瑜是根本不用愁的，你看，这不就是了么？”
黎瑜也笑了：“姐姐着急了么？”
“可不是。”妇人道。
两人又聊了一会儿，妇人就笑着道：“行啦，孩子们都在一楼呢，小瑜，你带着你男朋友去玩玩吧。”
黎瑜应声，带着温盛然离开。
一直走到楼梯口，温盛然才松了口气。
黎瑜失笑：“紧张？”
“……才没有。”温盛然道。
他只是被黎瑜那一句“男朋友”弄得有点心跳加速而已。
当然，到这个时候，他也看出来了。
今天来参加宴会的，是他以前所不熟悉的另一个圈子。
这里面有他曾经在黎家酒会见过的一些商界名流，更多的，是一些低调的清流世家，是属于黎家的人脉圈，而且是更为**的人脉圈。
这些圈子和他平时接触的重合度很低。
从很多人没认出他就可以看出来。
温家早些年经商，虽然现在早已洗去了暴发户的身份，实力也很雄厚，但是和世家圈还是没什么交集的。
跟黎家走得近。
大部分原因，还是两位女主人交好。
黎瑜今天带他来，是带他踏足了黎家真正的社交圈。
在这个圈子里，他把他以男朋友的身份，介绍给了所有人。
温盛然对这些事太有经验了。
他很清楚，明天，基本上跟黎家有交集的人，就都会知道他们俩现在的关系了。
这几乎是一次默认的官宣。
而且相当正式。
因为黎瑜的用词是“男朋友”。
这对于普通人来说或许就是一种关系，而对于他们这样的人来说，就是一种“认证”，认证他们俩是正经的恋爱关系，将来或许要考虑结婚的那种，而不是随便玩玩的小情人。
温盛然心下微动，扯了扯黎瑜的袖子。
“……怎么办。”他小声道，“我是不是应该先把你介绍给我们家亲戚什么的，然后再和他们断关系啊？”
黎瑜怔了怔。
随即，他明白了温盛然在想什么。
他又觉得有点想笑，又觉得温盛然特认真苦恼这个问题的样子特别可爱，他伸手，捏了捏温盛然的脸蛋。
“不用。”他道。
他顿了顿，“你要是想，可以群发一份公告。”
温盛然纠结了一会儿，放弃了这个想法，他评价：“有点儿傻。”
黎瑜笑了，牵着他进了舱门。
*
相较于面对长辈，年轻人之间的氛围就轻松许多。
温盛然进门的时候，甚至还在里面发现了几张上次跟他打过牌的熟面孔，他一一地打过招呼，几副牌之后，几个人就熟了。
这其中，有一个人让他格外注意了一下。
对方是个beta，有一张很清秀的面孔，看上去腼腆内向，在牌桌上却愣是整出了一脸杀气。
一个小时之后，温盛然木着脸站起了身：
“不来了，换人。”
beta怔了一下，然后慌张了起来：“那个，我，我不是故意的。”
黎瑜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走了过来：“怎么了？”
温盛然原本只是开个玩笑，顺便也是真的累了想换人，没想到对方这么认真。
他还没来得及开口，对方就先开了口：
“……表哥。”
一脸做错了事的样子。
黎瑜挑了挑眉：“怎么了？”
“没怎么。”温盛然坦荡地道，“输太多了。”
黎瑜了然。
他对着beta道：“没事，他牌技就是比较糟糕，他心里有数，刚刚是在逗你。”
beta：“……”
他小心地看了温盛然一眼，确认对方没有生气之后，才继续坐回了牌桌。
温盛然觉得这个人实在很有意思，和黎瑜一起坐在沙发上之后才道：“怎么没听你说过这个表弟啊？”
“刚从国外回来。”黎瑜道，“其实是远房表弟，叫黎杨。”
他顿了顿，“他性格从小就是那样，说内向也有点，但是胜负欲又很强，有的时候就不太懂人情世故，所以被他爸妈说过很多次。”
温盛然憋笑：“看出来了。”
“他智商是不是挺高的？”他问。
刚刚打牌，他能注意到，对方有在算牌。
黎瑜点了点头：“天才。”
“就是想不开，跟我研究了同一个方向。”黎瑜没忍住，笑了，“也是药物研发。”
温盛然有些意外：“现在在你们所里么？”
“不是。”黎瑜道，“他不想进我们所。”
他顿了顿，“他从前跟的团队主要研究的方向是人工信息素合成，现在那个团队解散了。”
“他爸妈宠他。”他道，“给他投入了资金，让他搞了个实验室自己研究。”
温盛然想起来了。
“为什么解散啊？”他问。
黎瑜想了想，说了实话：“没什么前景。”
“其实人工信息素合成需要的技术现在已经基本成熟了。”他道，“但是你知道，alpha和mega都天然自带信息素，除了像腺体缺陷这样罕见的病症，几乎不需要人工诱导的情况。”
“……可是如果能够通过合成信息素来控制发情期。”黎杨的声音响起来，“副作用会比市面上的抑制剂要小许多。”
他抿了抿唇，“不，目前通过实验来看，mega通过人工合成信息素来度过发情期的副作用约等于0。”
“我们的研究是有意义的。”
他不知道什么时候从牌桌边上来到了这里，听到了他们俩的谈话。
黎瑜顿了顿：“我不否认它的意义。”
黎杨看着他，目光黯淡了下来：“对不起。”
“表哥，我不是在针对你。”他道。
温盛然突然开了口：“没前景，是因为这是针对mega发情期的研究么？”
他这么一开口，黎杨怔了一下。
另一边，黎瑜顿了顿，点了点头：“嗯。”
“alpha的易感期不需要信息素也可以渡过。”他道，“但是mega的发情期如果没有抑制剂或者alpha的信息素就会失去自我意识，所以……”
他顿了顿，“不能说没前景，只是。”
“它会损害一部分人的利益。”他道，“所以，在现有技术没有完全成熟的情况下，很多人会很谨慎。”
至于是哪一部分人，温盛然明白了。
他早就知道的。
哪怕mega保护协会如今已经十分完善。
但是，还是会存在腺体缺陷衍生出的一系列灰色产业链。
在相当一些人眼里，mega这种一旦发情就缺乏自主意识的生物注定应当是玩物与附属品。
信息素是支配mega的利器。
从这个方面来说，抑制剂与人工合成信息素是同样意义的存在。
而人工合成信息素，是抑制剂的更进一步。
他若有所思。
那一边，黎瑜还在跟黎杨讨论，温盛然听了一耳朵，就知道黎杨对他这个表哥其实是很崇敬的。
难怪刚刚表现会这么紧张。
原来是以为自己不小心欺负了表哥的朋友。
他耐心地听了一会儿，等到黎杨临走，他叫住了对方：“加个微信吧？”
黎杨怔了怔。
他看着黎瑜，有些不知所措。
显然，很少有人跟他进行这种社交活动。
黎瑜瞥了温盛然一眼，对方冲他无辜地眨了眨眼睛。
他顿了顿，道：“加吧。”
“给个备注。”
黎杨手忙脚乱地拿手机，刚准备打温盛然的名字，就听到了他表哥轻飘飘的声音：“备注写嫂子。”
黎杨抬起头，死机了。
*
温盛然回去的时候，还在回味黎杨的表情。
“你这个表弟也太好玩了。”他道，“这么容易害羞，他平时是不是老被调戏啊。”
黎瑜坐上车，轻飘飘地看了他一眼：“被你么？”
温盛然卡了下壳：“我有么？”
好吧。
他确实很喜欢调戏这样的小朋友。
但是……
“我已经从良了。”他眨巴眨巴眼睛。
黎瑜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神情无奈地叹了口气，没跟他计较用词。
“开心么今天？”他问。
温盛然顿了顿，点了点头。
“真的？”黎瑜确认了一遍。
他其实有些犹豫，不知道要不要这样做。
主要原因还是怕温盛然觉得拘谨，毕竟，那是他的社交圈，温盛然完全不熟悉。所以带温盛然来之前，他跟对方把基本情况都说了一遍。
尽管如此，他今晚还是格外注意对方的状态。
但是温盛然适应得很好，这让他总算放了下心。
“真的。”温盛然笑了笑。
他顿了顿：“谢谢。”
黎瑜的手停了一下：“谢我什么？”
温盛然弯起眼睛，没说话。
今天晚上，这里的每一个人都很好，无论是长辈，平辈，小辈。
当然，不乏有不太友善的，但是那些人，黎瑜并没有带他见，而是统统帮他挡了。
黎瑜只带着他见了他熟悉和亲近，以及他认为人品和性格都过关的人。
他一开始还有些迷糊，但是结束的时候，他已经知道是为什么。
除了把他介绍给别人。
更多的，是因为他离开温家之后，其实状态不是很好。
这种不好不是主观的，而是客观的。
因为再怎么说，他遇到的一连串事情，怎么都不会给他带来正面的情绪价值。
而新的社交，可以最有效地帮他转移注意力。
他跟着易诚的时候，没有称之为家的东西，因为易诚的控制欲很强，那个时候，他身边唯一的朋友是明珩。
他回到温家，面对的也只是虚假的温情和真实的，无意义的社交。
只有黎瑜。
他替他考虑了所有，想让他走出温家之后，慢慢地、真正地建立起属于自己的社交网。
而不是囿于原地。
明明，他这个时候把温盛然关在家里，温盛然也不会有任何意见，因为他爱他，而他现在只有他。
这是易诚曾经和温帆交易的东西。
黎瑜得到了。
但是他却并没有这么做。
“谢你……”过了一会儿，温盛然道，“今晚替我把输了的都赢回来了。”
黎瑜失笑。
“那怎么谢？”他问。
温盛然想了想:“以身相许？”
黎瑜顿了顿，意味深长:“这可是你说的。”
说完，他发动了车子。
温盛然眨了眨眼睛。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