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底,炙热的阳光下，红黑色系的保护头盔酷炫地反射着金属质感的光。
观众们紧盯着，却无论如何也不能让自己的视线穿透遮蔽,一眼看透背对着镜头、正在取下头盔的车手是否就是他们心中所想的那个人。
快啊！
快把头盔摘下来啊！
一秒万年的等待考验着每一位观众的心。
那种他们自己也说不清道不明，完全没有根据，说起来就满是侥幸的心情更是如毛线般乱糟糟地缠绕着他们的全部思绪。
头盔的系带被解开了。
观众们的心跳漏一拍。
车手的下巴露出来了！
所有人都握紧了拳头。
啊啊啊，他的头盔终于取下来了！
啊啊啊！是纯黑色的头发！
过于熟悉的发色和发型让所有人的呼吸都停滞了几秒。
万万没想到自己真的撞了个大运的史密斯更是死死地将自拍杆对准了缓缓转过身来的青年,手心和额头汗如雨下。
隔着屏幕的观众们也都激动到了脸庞通红。
时间仿佛被施了魔法，在车手转身后解开防火面罩的短短一瞬间被拉到无限绵长。
但观众的兴奋与热情却在这一眨而过的几秒内源源不断地汹涌高涨。
终于，在那张汗津津、却依旧清俊绝伦的熟悉东方面孔出现在大屏幕时，一切的一切都抵达了最巅峰。
【啊啊啊啊！余曜！】
【真的是余！居然真的是他！】
【我的天,他的车已经开得这么好了吗！我真的太高兴了！】
【呜呜，我都想哭了，我们的小鱼不仅没有颓废被影响,甚至已经开启了自己职业生涯的下一段旅程！】
热火朝天的弹幕不断地飞过屏幕，感叹号和尖叫的字眼更是屡见不鲜，层出不穷。
整个直播间里顿时洋溢起活力与热情的氛围。
最先反应过来的还是史密斯本人。
他没想到自己真的瞎猫碰见死耗子，成功偶遇了余曜,情急之下，反手把手机塞给助理,自己连着几个撑手翻身,猴子一样地翻滚跃过观众席,就冲向了正在跟领航员说着什么的少年身旁。
“余！”
史密斯还没有站稳就开始高声呼喊目标的名字。
余曜停住解开皮革手套上用于固定的维尔科罗带的动作，下意识回过头。
在他对面,看不清面容的领航员也敏锐地停下正在摘下头盔的动作。
“二哥？”
余曜第一时间察觉。
祁望霄微微摇了摇头，没说话，但余曜已经心领神会了他的意思。
少年抿了抿唇,哪怕选择了尊重，心里还是有点担心的。
密不透风的头盔单是戴着就已经很热。
更何况他们刚刚结束了十几公里的拉力跑。自己的防火面罩都差不多被汗水湿透了，二哥的估计也强不到哪里去。
早知道就跟俱乐部提前说好，在自己训练期间不放外人进来了。
主要是谁能想到这种炎热季节还会有人来啊。
余曜眯着眼望了下白花花的太阳，一头粉毛的史密斯就已经上蹿下跳地跑到了两人的面前。
正常人都会在下车后立即取下紧绷在皮肤上的防火面罩和颈带、颈圈。
只不过史密斯此时的注意力都在余曜身上，一时还来不及好奇搭档的领航员到底是何方神圣。
见余曜好奇地看向自己，他急忙自我介绍。
“我、我是油管上专做体育比赛直播的博主，史密斯！我正在做有关你的直播，但没想到居然真的能在俱乐部遇见你！”
史密斯上气不接下气地喘着气，涨红脸色跟他的头发一样粉，见余曜耐心听着，完全没有排斥驱赶的意思，马上顺杆往上爬地介绍自己的来意。
“余，我的直播间里有很多观众，他们都非常地关心你的近况，可以、可以请你跟他们打声招呼吗？”
满头粉毛，胳膊上还有大块刺青的高大青年一反平时直播的嚣张搞怪，态度异常的小心翼翼，甚至可以说有点卑微。
但直播间的观众们没有起哄嘲笑，反而是跟史密斯一起屏住呼吸，等待着余曜的回答。
这种偶遇本就带有巧合成分。
余曜如果真的拒绝，大家伙也说不出什么来。
但余曜真的会拒绝他们吗？
一想到这个可能，不少网友都开始失落起来，但仍强打着精神多看屏幕几眼，仿佛这样就能安慰一下自己即将灰下来的心。
他们不知道的是余曜其实还真就想原地拒绝掉史密斯。
倒不是说觉得自己被侵.犯了隐私什么的。
实在是——
太热了。
余曜都能从后视镜里看见自己红彤彤好像苹果一样的脸。
见史密斯手中的摄像头对准
的只是自己，他飞快把解开固定带的皮革手套拆下来丢到车里，这才终于觉得自己湿漉漉的双手有了点透气的清凉感。
不止是天热的缘故。
出于安全考虑，赛车手必须穿戴专用的赛车装束，标准是要保证他们在700℃的火焰里留有至少12秒的安全救援时间，便于意外后事故的解救。
所以可想而知，这样从头武装到脚的装扮会有多么的结实和密不透风。
在东归赛道海拔上千米的低温环境里可能还没有什么，但在八月底秋老虎的高温里，只是简单穿着，就已经有点难捱。
要不是赌约时间在即，余曜敢保证自己绝不会挑今天这种大热的天来试装备。
完全就是找罪受。
余光瞥了眼仍然没摘头盔，明摆着并不想在媒体面前露面的搭档，不着痕迹地把人往看台引了几步。
随后弯腰拿起两瓶矿泉水，递一瓶给史密斯，语气轻松。
“当然没问题。”
少年拧开瓶盖，姿态随性地喝了口。
“哇哦！”
史密斯的眼一下亮了起来，举着自拍杆就小跑了过去。他喜气洋洋地接过余曜递来的水，有一种被馅饼砸中的感觉。
这这这、这可是余亲自递给自己的水！
回家之后可以供起来那种！
他还答应在自己的直播间里出镜！
史密斯已经开始琢磨要把水放在自己卧室的哪个位置了，乐颠颠之余，完全没注意到一旁落单的领航员会意地冲着少年的方向轻轻点了点头，一个人转身离去。
独自离去的背影拄着拐杖，不甚稳当。
但总算顺利摆脱了镜头。
余曜虽然不知道祁望霄为什么不想出镜，但看他成功离开，眉眼弯弯地又喝了口水。
凉丝丝的矿泉水入喉到肺，清凉又解渴，成功驱散暑天的热气。
少年长舒一口气，琥珀色的眸子里都多了丝笑容，再看向史密斯镜头时，目光也柔和了不少。
“大家有什么要问的吗？”
余曜主动地接住了梗，笑着看向镜头，打算速战速决。
“余，”史密斯喜不自胜，连忙把直播间之前都在讨论的话题搬了出来，“大家都很担心你会不会被之前的舆论风波影响，可以问一下，你真的受到影响了吗？”
余曜拧瓶盖的动作顿了顿。
直播间里的网友们也都被史密斯明摆着的问题给惊了下。
因为余曜出现而尖叫的弹幕停了下来，转而变成了对迟钝主播的嫌弃抨击。
【啊这，史密斯是不是傻了，余都出现在这里了，精气神都不错，肯定没受影响呀】
【emmm，史密斯一贯急智，这是捕捉到一条野生的小鱼，乐傻了吧】
【哈哈哈哈哈，我懂我懂，我要是史密斯，冷不丁遇见这么大个余曜，我也会乐傻的，说不定连话都不知道怎么说了】
大家自己代入了下这种不真实的感觉，很快就原谅了史密斯提问里的漏洞。
毕竟如果换做是他们，也未必能做得更好。
【换做是我，说不定我只会激动地盯着余，直到他走出我的视线范围！】
这条评论得到了很多人的点赞。
是啊，能偶遇余曜是多么难得的事情。问什么还重要吗，知道余曜没有被影响，看见他还在以饱满的热情继续自己的下一个挑战，就已经足够让人欣喜。
最重要的从来都是他们的信仰没有失色！
大家这样信心满满地想道，也以为余曜会再来上一个往常那样的凡尔赛回答。
但余曜在下一秒就来上了一个不假思索的——
“当然有。”
“啊？”
史密斯做痴呆状。
余曜被粉毛主播的夸张神情逗乐了一下，但还是点点头，再度承认，“我当然会被舆论影响到。”
这下直播间的观众们也都傻了。
【什么？！】
余曜却很坦率地对着镜头开起玩笑，“毕竟那可是全世界都在否定我的努力。”
哪怕知道是假的，这种滋味，余曜觉得自己这辈子大概也很难全部忘记。
除去好笑无奈，多多少少会有点被冲击到，尤其是那些水军使用的话术都是从心理学出发，揣摩透了人心，字字句句都是奔着戳人心窝子去的。
自己心志坚定，没有受到很大的伤害是不错，但并不代表完全没有被影响。
少年轻描淡写地说出这句话，还很应景地收起笑，纤长的眼睫也随之微微下垂。
原本在高兴的观众们一下就破防了。
嗖嗖嗖的弹幕刷得比火箭都快。
【怎么会！余，我绝对没有信他们的鬼话！】
【我也没有！呜呜，抱抱鱼鱼，别伤心了！那些都是水军制造的假象！我们都只相信你】
【余！请相信我们！我们只会一起痛骂
那些无耻的机器人！】
弹幕到底没有声音，意识到余曜看不见自己的安慰，那种打开网络就看见铺天盖地的谣言时的无力感重回观众们的心头。
他们第一次如此清晰地认识到，在这件事里，最受伤的从来不是他们这些围观的粉丝，应该是当事人才对。
绝不能因为余曜在记者会上又快又狠的反击和事后若无其事地继续赛车，就认定他没有什么心理负担。
人心都是肉长的。
受伤的小鱼也是会难过的普通人。
破防的网友们很快在弹幕里哭成一团。
【呜呜呜，好心疼，心疼我们的小鱼】
【抱抱，给你一个大大的抱抱】
【余，不要难过，我们永远都会站在你这边！加油加油】
弹幕里的风向转进如风。
史密斯的脑子也终于在接连不断的冲击里回过来神。
他看着自己私底下最喜欢的运动员，注意到余曜左手虎口位置仍然没有拆下来的固定绷带，心里也跟观众们一样心疼不已。
但到底也找回了些作为经常挑起话题的网红的自觉，顺着余曜的话问了下去。
“余，那你是怎么克服这些的呢？”
史密斯尽可能小心地问。
余曜大大方方地答，“过去了就好了。”
“一切都会过去的，更何况，历史都是螺旋上升的，”他眉梢间的笑意爽朗又明亮，“一切最终都会回归正轨。”
体育作为大众热门，注定会与政治经济舆论撕扯不开关系，有黑幕有打压有诽谤有谣言都属正常。
真正的热爱本就该是在认清本质里的灰暗面和不堪之后依旧不改的坚持。
余曜在回答完这几个问题后步履轻快地离开，着急去休息室冲个澡，缓解一下炎热和疲惫。
徒留史密斯和他直播间的观众们还在原地怔怔地缓不过来神。
“原来余说的都是真的，”史密斯破天荒地叹了口气，“他真的有失落过，也是真的没有放在心上。”
他能看得出来。
正是因为失落过，所以才会大大方方说出来。
也因为没有放在心上，所以才会大大方方说出来。
余这样直爽顽强的性子，真的，也太让人佩服和喜爱了吧！
不愧是自己最最喜欢的运动员！
史密斯眼里都冒出了粉红色的星星。
有那么一瞬间，他
很想追上去
痛骂一下那些无良水军公司。
但一个合格的粉丝是不能当没有底线的私生的。
史密斯对着直播间嗷嗷叫的观众们绞尽脑汁地搜刮词汇
把矛盾和怨气都发泄到引导舆论的阴谋家身上。
另一边
余曜冲完澡
一身轻松地抱着赛车服走到祁望霄身边。
“都结束了？”
祁望霄把写满口令符号的勘路记录本轻轻合上。
余曜点点头
显然并没有把之前三言两语的偶遇采访当一回事。
不过他对自己那几句话可能引起的后果还是有很清晰的认知的。
过度的强硬之后
受害者流露出的一点点不经意的脆弱最是打动人心。
余曜无意煽动舆论。
但顺手为之的事情
又是说实话
还可以给那些媒体机器添添堵
让大众心里对政客们把控的媒体喉舌更厌恶几分
为华国接下来的举动舆论造势
自己也能出出气
一举数得的事情
何乐而不为呢。
只不过
仅此一次而已。
余曜并不想把自己一直困在已经发生过了的事情上。
他要向前看。
“等考完了驾照
二哥
我们就去天门山吧。”
余曜收拾着行李箱
已经规划好了未来的行程。
祁望霄颔首
一如既往地没什么意见。
毕竟这也是他自己刻意促成的。
只不过
青年下意识地碰了碰自己的膝盖
⒕曲临青)
在心里叹一口气。
他其实看出了余曜此时对赛车的兴趣更高一筹。
“其实……”先去东归赛道也不是不行。
他只是不能正常行走
但做领航员又不需要健步如飞。
祁望霄难得迟疑
正要继续说下去
休息室的门就被砰的一下撞开。
满头大汗的休伯克神色匆匆地冲了进来。
目光一扫
就冲着余曜的方向跑了过来。
“余！我有要紧事跟你说
有关我们的计划的！”
他的神情紧张
还很慌张。
“出什么事了吗？”
余曜心底的警报雷达响了起来。
跟东归赛道有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