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林尼送回公馆,天色暗沉,街道上的人逐渐稀少,黎未又在傍晚独自一人踏上了前往露景泉的街道。

    彻底无人之时,绿化带中有窸窸窣窣的声音响起,黎未顿了顿,眯起眼睛继续向前行走。

    等到路过,修剪整齐的草坪里猛然窜出粗长的一道黑影,仔细看去竟是一条紫到发黑的长蛇,黎未眼疾手快的掐住了它的七寸。

    “嘶——”

    黎未眯着眼睛看向它,语气危险:“又是从哪儿来的?”

    “嘶——”

    黑蛇像是感觉到了不妙,讨好的摆动了一下拖在地面上的尾巴。

    黎未叹口气,将它扔回地上,“走吧,别再给我找麻烦了。”

    黑蛇落地后直起身,用宛如小黑洞一般的眼睛盯了黎未一会儿,然后头也不回的扎进绿化带里消失不见。

    黎未兀自在原地站了半晌,之后神色自若的继续向前行走。

    没走多久,只听前方传来一道幼童哭泣的声音。

    黎未寻着声音找过去,果然在一个喷泉底下发现了坐着哭泣的小男孩,大概只有七八岁。

    “为什么哭?”

    莱诺哭泣的动作一顿,面前是白皙修长的手指夹着一张纸巾,视线顺着胳膊往上,却是看着眼前过分漂亮的大哥哥呆住了。

    黎未将纸巾往前送了送,莱诺回过神,脸颊红红的接过纸巾擦眼泪。

    “谢谢大哥哥。”

    “不客气。”黎未也学着他的样子坐在地上背靠着喷泉,“可以说说为什么要坐在这里哭吗?”

    莱诺抱着自己的双腿,将下巴搭在膝盖上,“我想我爸爸了。”

    “哦,”黎未一脸沉重,“节哀。”

    “我爸爸还没死呢!”

    黎未立刻收起沉重的表情,“抱歉。”

    莱诺:“我爸爸…被抓起来了。”

    黎未没有多言,只是摸了摸他的头,莱诺感受到头上温暖的重量,缓慢说出了哭泣的原因。

    “我是两个月前住到我婶婶家的,当时我爸爸对我说要去一个地方待很久,让我去婶婶家住,之后出门就再也没回来过。

    我被婶婶领回家总要干很多活才能吃上饭,还要带小弟弟。”

    “那你妈妈呢?”

    莱诺抿抿唇,“我小时候妈妈得病去世了。”

    黎未:“哦,节哀。”

    莱诺顿时有些无语的看向他,黎未木着脸,“你继续。”

    “我婶婶一家对我说不上好…有一次我偶然路过他们卧室就听到婶婶说,安托万被抓走就算了,干什么将一个干活不利索还吃白饭的拖油瓶送到我们家之类的话。”

    莱诺也不需要黎未有什么回应,自顾自的继续说着:“我们家之前很穷,妈妈就是没钱看病才去世的,后来爸爸不知道从哪儿弄来钱开了家零件制造厂…

    我不知道为什么爸爸会被抓走,但他肯定是做了错事……不过我还是想他。”

    说着,莱诺又开始伤心的抹眼泪,身上的衣服有些不合身,衣袖拽上去了一些,露出了胳膊上青青紫紫的伤痕。

    黎未轻轻捏住了他的手腕,问他伤痕的来历,“这是怎么弄得?”

    莱诺缩了缩胳膊,“我总是做不好事,婶婶就说疼才能长记性。”

    “你的婶婶都叫你做什么?你叔叔呢?”

    黎未脸上没有多余的情绪,轻轻扯动了一下细弱的手腕,发现那幼小的手掌上也遍布着大大小小的伤口疤痕,甚至有的地方起了一层薄薄的茧子。

    莱诺有些怯生生的说道:“洗衣服,做饭,打扫所有房间,还有带小弟弟…小弟弟最不好带了,他一哭我就要挨打,叔叔成天醉醺醺的,不管这些。”

    黎未听罢,松开了手,语气依旧平淡,“以我对人们的了解,打骂并不适用于人类幼崽,而且你婶婶也犯法了,需要被抓起来。”

    莱诺觉得这个过分好看的大哥哥说话奇奇怪怪的,但并不妨碍他听懂了后半句话。

    “婶婶…也需要被抓起来吗?”他有些不可置信。

    “据我了解的枫丹法律,对未成年人进行施暴虐待,也是要被警备队抓去关起来的。”

    “可是…”莱诺有些犹豫,“可是婶婶被抓走了,小弟弟怎么办?”

    黎未放松依靠着身后喷泉的墙壁,“不还是有你叔叔。”

    “可是…”叔叔成天喝酒打牌,连自己都照顾不好。

    “可是什么?”黎未外头看向这个小男孩,嗓音带着几分沙哑,“将你婶婶送进监狱,就没有人能打骂你了。”

    莱诺犹豫半晌,最终还是摇了摇头,“…还是不了。”他见过婶婶对着叔叔撕心裂肺哭喊的样子,虽然对自己总是打骂,但也确实总是赶跑欺负自己的大孩子们。

    “真是复杂啊,人类的感情。”黎未抬头仰望着月亮,那颜色还是一如既往的让他欢心。

    莱诺将自己团成小小的一团,半晌鼓足了勇气说道:“大哥哥,你、你能不能帮我给我爸爸送封信?”

    “嗯?”黎未饶有兴致的歪头看他,“怎么,是想告状了吗?”

    “才不是!”莱诺快速摇头,“我…我就是想告诉爸爸,我过得还好,学会了做很多事,让他不要担心,以及,问问他能什么时候回来,我好想他…”

    黎未坐直了身子,带着一贯的日常笑容看向他,“可是,我该以什么理由答应你呢?”

    “我可以支付给你报酬的!”莱诺摸了摸身上,随后有些尴尬的挠着头,“那个,今天摩拉没有带在身上,我爸爸之前有给我零花钱,我都存起来了,没被叔叔婶婶发现,我可以全部给你!真的!”

    黎未眼睛亮了亮,“金色的,摩拉吗?好吧,那我同意。”

    黎未伸出手,“信呢?”

    “信还没写…不然大哥哥你明天这个时间再来这里,我将摩拉和信一起交给你!”

    “好吧。”

    就这样一个敢委托,一个敢接委托,两人一拍即合,然后就此散去。

    之后黎未继续往路景泉的方向走,速度快了不少,在巡轨船上琢磨自己的委托好像接草率了。

    且不说那小孩他爸爸长什么样都不知道,就梅洛彼得堡来说,那是普通人能随便进得去的地方吗?

    没仔细了解过那地方,还真不知道有没有正规送信手续。

    自己这见了金灿灿就头脑发热的毛病什么时候能改改!

    黎未懊恼了一路,最终坐到露景泉的边上才与自己和解。

    看着水中倒映的银白色月亮,黎未情不自禁的伸手想要撩起,最终只是带起了一帘水花。

    “唉…”黎未滑坐在地上,将那只手完全浸进水中的月色里,然后趴在泉边叹气,“真漂亮…可惜不能完全属于我。”

    黎未喜欢一切金色、白色,那种无限接近阳光的东西。

    ……

    说出来可能不信,在枫丹生活了十几年的黎未并没有固定的住所,他不喜欢在一个地方住太久。

    作为孤儿时,愚人众的那位执行官曾经找到过黎未将他带到壁炉之家,黎未看在她银发的面子上去了,但也只是待了不到半个月就离开了。

    那不是黎未喜欢的地方,但是里面的孩子们倒是不令他反感,所以到现在还是跟林尼他们有着不错的关系,但基本上不会在布法蒂公馆过夜。

    美美的欣赏完近在咫尺的月亮倒影,之前懊恼的情绪也被治愈,开始认真琢磨送信的事。

    “梅洛彼得堡啊……”黎未摩挲着下巴,远远看向歌剧院的方向。

    要说黎未完全不了解那个枫丹监狱是不可能的,毕竟也曾二十七次差点被送进去,但要说更具体一点,比如送信的流程那还是真不清楚,黎未也没亲朋好友被关在里面不是。

    黎未垂眸沉思,“或许…明天找个警备队员什么的问问?”

    做下这个决定之后,黎未干脆又搭乘巡轨船回了枫丹廷里,然后随便找了一家还开放的小旅馆住了一晚。

    第二天一早,黎未退了旅馆就去找警备队员询问,但……

    “…明确寄信人与收信人身份,必须由队长级警备队员检查信件内容确认无违禁内容后给予批准,最重要的是需要寄信人亲自过来寄信才可以。”

    黎未震惊:“这么复杂,不能代替寄信人寄信吗?”

    这名警备队员客气的笑了笑,“黎未先生,我们也是按规矩办事,如果您跟收信人没关系又想要以您的名义送信的话也不是不行,我们会着手调查被代替送信的人,等一切清晰明了才可以,而且信中有妨碍犯人改造或者不当言论的话,我们是有权利扣留的。

    还有就是,信中不可夹带其他物品,也不能谈及案件情况,不然也是会扣留,希望您能理解。”

    “好,好,我理解。”

    说完黎未扭头就走。

    ‘居然这么麻烦,现在反悔还能不能来得及……也不知道那个小孩住哪儿。’

    黎未再一次懊悔自己答应的太快,“就不该被金灿灿的摩拉迷了眼!”

    ……

    “……真的不能替我送吗?”莱诺拿着一小袋摩拉和一封信,以及爸爸的简单画像,双眼含泪。

    “可以,但是会有警备队去你那儿调查……”黎未叹了口气,“这样不如你直接亲自去送。”

    “可是…”莱诺吸了吸鼻涕,攥紧了手里的东西:“可是,婶婶肯定不会同意的,被婶婶知道了我给爸爸送信,还、还花了摩拉…她肯定会打我的。”

    黎未没什么情绪的看着这还没自己大腿高的小不点,半晌,伸出了手,“把信和摩拉还有画像给我吧。”

    莱诺愣了愣。

    “怎么,信不过我?”黎未挑了挑眉,又把手往前伸了伸。

    莱诺心脏咚咚直跳,迟疑的将手里的东西放在了伸过来的手里。

    “大哥哥,你……”

    黎未将东西放好,一脸严肃正经,“嘘——这是我们两个人的秘密。”

    看着转身毫不留恋离去的身影,莱诺也忐忑着心绪离开了。

    ‘希望大哥哥能平安…’

    黎未摸着金灿灿的摩拉心里美滋滋。

    但他不知道的是,这信一送就送出了个惊天大麻烦,甚至还给自己送出了枫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