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
林楠績看着柏章将手搭在林父手腕上,凝神注視。雖然李承銑說不太像中瘴氣,但畢竟身體有損,就算是原主肯定也不希望自己父親出事。
片刻後,柏章将手拿下來,将林父的手放好,看向林永輝,神色略有遲疑:“我們還是到外面說吧。”
柏章此話一出,屋子裏靜了一瞬。
難道真是真是不治之症,竟然到了避開病人的地步。
方氏率先慌了:“到底是什麽病,你倒是說呀?”
床上的林父也一副神情緊張的模樣。
但柏章堅持出去說。
幾人出來,柏章還細心地關上屋子,弄得更加人心惶惶。
到了院子裏,衆人催促之下,柏章長長嘆了口氣:“難,難啊!恐怕無力回天啊!”
方氏頓時急了:“你個庸醫!怎麽就無力回天了!你不要咒我家老頭子。”
林永輝林永輝三也急了,林父只是裝病,怎麽就變成不治之症了!
林楠績樂了:【本來是裝病,這下倒好,成了絕症了。】
看到柏章的反應就知道是假的了,林楠績目光落在林永輝三人身上:【這次分明是借病騙我回來,我倒要看看你們想怎麽騙。】
林楠績頓時如喪考妣,一行清淚挂在白皙的臉蛋上,桃花眼瞬間紅了。
“老天爺為什麽要這麽懲罰我,我才剛見到爹,他就要去了!”
房中躺着的林父頓時坐起身來,臉色蒼白地扒着窗框聽外頭動靜。
老天爺!
他怎麽就要去了?
他這病不是裝的嗎!
李承銑看着兩人演戲,對柏章的做法鄙視一秒,然後瞬間入戲,拍了拍林楠績的肩膀,語氣沉痛:“伯父他吉人自有天相,一定不會就這樣撒手人寰的,別哭壞了身子。”
柏章掐指一算,搖了搖頭:“什麽吉人自有天相啊,我看就是做了虧心事,上天來索命了。我看啊,還是早點準備後事吧。”
林父扒着窗框搖搖欲墜。
他們怎麽知道他做過虧心事?
難道這大夫真的神機妙算,
竟能勘破十六年前的那樁事?
林父一屁股坐到了地上,他可不想死啊!
方氏臉色鐵青,擡手就在柏章身上一陣捶打:“你這個招搖撞騙的騙子,我看你是想騙錢!我家老頭子怎麽可能會死!他明明就什麽病也沒……”
林永輝林永山迅速交換了一個眼神,打斷方氏的話。
“大夫,您是不是看錯了?我爹這瘴氣之毒當真沒有解法?”
柏章嘆了口氣:“難啊,中毒太深太久,恐怕已經深入五髒六腑,現在再想清毒,除非老天開眼啊!”
林楠績聲音哽咽,擦了擦臉上的淚珠:“咱爹,怎麽這麽苦命……”
方氏臉色青青白白,目光驚疑不定,難道他們老爺子真的中了瘴氣毒?
林永輝和林永山臉上神情僵硬:“不可能吧。”
他明明找了鎮上大夫看過的,哪有中過什麽瘴氣。
這人別是胡說八道。本來在黔州城想找個醫術平平的大夫,将那幾百兩昧下,誰知道貪小便宜吃大虧,竟然找來這貨。
柏章又道:“其實,這瘴氣之毒,也不是最近才中的,他常年在山裏打獵,瘴氣在體內日積月累,加上最近用過清毒的藥材,裏面誤用一味千金藤,還服用了不少補藥,正和瘴氣沖撞,這才加重了瘴氣之毒。如今深入肺腑,無力回天啊!”
柏章說的言之鑿鑿,這下不僅方氏,就連林永輝和林永山神情都變了。
林楠績聽罷,直接擡起袖子抹眼淚:“爹,你可不能舍下兒子去了啊!”
屋子裏的林父剛爬回床上,聽見這一句,頓時摔了個底朝天。
李承銑暗中瞪了柏章一眼,做什麽說的這麽可怕。
又順了順林楠績的背,悄悄拭了拭他的眼下。
咦?幹的。
因為林父的病情,林家上上下下陷入凄慘低迷的氣氛,林楠績更是時不時偷偷擦眼淚,看人就欲言又止,神情搖搖欲墜,最後林永輝實在受不了了,硬是把林楠績請回房去休息。
就在全家還是一籌莫展之際,到了晚上,林永輝突然神神秘秘地将林楠績單獨叫到院外。
山村月朗星稀,院子外頭月色如輝,牛圈裏時不時傳來老黃牛“哞哞”的聲音。李承銑正在以一種極其難以描述地姿勢蹲在牛棚一角,偷聽兩人對話。
要不是某個裝神弄鬼的人将此事說的如此嚴重,他堂堂九五之尊又豈能自降身份蹲牛棚?
林楠績神情傷感,開口就是一聲哽咽:“爹他……”
含着哽咽的聲音讓林永輝自愧弗如。誰能想到林楠績三歲離家,一去十六年,竟然對林父有着如此深沉的孝心!
林楠績被送走時,林永輝已經七歲了,他還能記得當時父母的計算,看向林楠績的目光便有些閃躲。
要是林楠績知道,三歲的那年在他身上都發生了些什麽,他絕對不會還這樣掏心掏肺地對林家。
“大哥?”
林楠績的聲音将林永輝拉回現實,一回神,就看見林楠績那雙濕漉漉的眼睛,那雙眼睛幹淨極了,正滿是信任地看着他。林永輝壓下內心的心虛,換上一副焦急難為情的神情:“三弟,我有個辦法,能救爹。”
林楠績雙眼一亮:“真的?”
林永輝點了點頭:“但這個法子,還得看三弟願不願意。”
李承銑聽着頓時心頭一緊,林永輝不安好心,萬一林楠績上當怎麽辦?看來柏章的擔心是必要的,回去賞他!
林楠績不假思索:“只要能救爹,我什麽都願意。”
李承銑扒着牛棚的手頓時抓緊。
就這麽答應了?
跟在他身邊這麽長時間,怎麽防備心還是這麽低。
李承銑正想沖出去,忽然被林楠績的心聲按在原地。
【我倒要看看林永輝葫蘆裏賣的什麽藥。】
李承銑伸出去的腳頓時收了回來。
很好,林楠績比他想象的還要有防範心。
甚至還會将計就計,引蛇出洞。
當賞,當賞!
林永輝懸起的心稍稍放下,沒想到林楠績這麽好騙。還以為升到皇上面前的太監,會心機深沉,難以把控。現在看來,真是多慮了。
林永輝繼續說道:“我們這一帶深山裏,有一個叫蓮華教的神教,聽說蓮華教的教主能醫死人,肉白骨,要是能請動教主,爹就有救了。”
林楠績面露不可思議:“大哥是從哪裏聽說的,此話當真?”
林永輝語氣沉着:“其實蓮華教的傳說,很久以前就有了。至于蓮華教教主醫死人肉白骨的本事,原先大哥也不相信,可隔壁村鐵柱他娘病重,人都入了棺材,鐵柱請來蓮花教教主,竟然硬生生把他娘從鬼門關拉了回來。”
林永輝還怕林楠績不相信,正要繼續說,卻被林楠績打斷。
林楠績:“鐵柱怎麽請的,咱們也去請!”
林楠績語氣堅定,仿佛只要能救回林父的性命,他什麽都願意去做。
林永輝松了口氣,這個三弟,實在是太好騙了。
暗處的李承銑一驚,會不會答應的太快了。
而且這蓮華教聽起來就兇險無比,怎麽能親自犯險?
他正在猶豫是否要出面阻止,忽然感覺頭頂一濕。
李承銑頓感不妙,一擡頭,就對上林家老黃牛憨厚的眼神,和舔吧舔吧的舌頭。
他面無表情地往頭頂一抹,額頭正中的一撮頭發,竟然濕透了。
【咦,怎麽聽到了什麽動靜。】林楠績眼角餘光朝牛棚拐角處看去。
【哦,也許是老牛沒吃飽再叫吧。】
李承銑頓時不敢出聲,甚至連老黃牛伸舌頭卷了一下他的臉,都不為所動。
【蓮華教啊,不就是那個參與謀反的□□嘛。】
林永輝道:“其實,也不難,只要成為蓮華教的信徒,用誠心打動教主,教主就會為爹醫治。”
林楠績想都沒想:“那我去!”
李承銑目光炯炯:去什麽去!這麽大的事情怎麽能草率決定?好歹也回來問問他呀。
李承銑郁悶地推開牛嘴,感覺自己不被重視。
兩人在外頭商量好了就回了院子,林楠績和林永輝道別回屋。
剛進門就看見李承銑坐在桌子旁。
林楠績坐到床沿,兩人相對坐着,林楠績一股腦将和林永輝的對話全部說了一遍:“我打算去探探虛實。”
“蓮華教事關叛黨,我想借着給爹治病的名義,看看他們葫蘆裏到底賣的什麽藥。”
李承銑板着張臉:“你可知蓮華教有多危險,竟然擅自答應了?”
林楠績沒想到李承銑竟然不同意,不禁迅速觸發連招:“奴才……奴才錯了,下次再也不敢了,皇上恕罪。”
李承銑心頭一悶,竟然又搬出奴才這套,他是想治他的罪嗎?
“下次再遇到類似事情,必須先禀明再作決斷。”
林楠績“哦”了一聲。
李承銑瞥他一眼:“不願意?”
林楠績嘴上爽快:“自然願意的。”
只是目光一直往李承銑的頭上瞟,就見李承銑前額的頭發濕亮亮的,他不禁驚奇地摸了一把。
濕的。
湊到鼻端一聞,竟然還有草料的氣息。
林楠績拈起一塊草屑,目光幽幽:“皇上方才在牛棚旁偷聽了?”
【看樣子,還被牛啃了……】
李承銑頓時臉色一僵。
林楠績腦海裏禁不住有畫面浮現,月黑風高夜,堂堂九五之尊蹲在牛棚旁偷聽,偷聽也就罷了,竟然還讓牛給啃了。
林楠績再也憋不住。
“噗哈哈哈哈哈哈哈!”
“哎喲!笑死我了,笑得我肚子痛!”
林楠績又要顧忌不能讓林家人聽見他放肆的笑聲,又實在忍不住,最後竟然憋得兩眼淚花,捧着肚子肩膀抖個不停。
李承銑面無表情,嘴角抽搐,從牙關裏擠出:“……我這是為了誰!”
言罷又氣惱,都怪柏章在他耳邊添油加醋。回去就罰!
此時,在柴房睡得正香的柏章禁不住打了個驚天動地的噴嚏。
“啊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