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瞬,豁然傀儡咒遭动,宛斯迹踉跄摔跪,却并不意外。
红瞳轻轻眨,他弯眸笑,虎齿露尖,显其狡黠又无辜,末了轻语:“得神君此令,即便迹原本不须言,也该绞尽脑汁,从您所愿。”
此话说得慰心,教主似遭取悦安抚的蛇类,竖瞳缓缓缩聚,勾唇眯眸:“哦?”
“神君。”宛斯迹低声唤他,“自您施舍诺言,承诺将要任命迹为第一神之事,迹夙夜渴求,快要疯了呢。您看,不如……”
他盯着无,余下半句不宣之于口,却露出野心毕露的邪相。无端详他,微扬眉尾,似愈感愉悦:“此事不急。”
宛斯迹瞳底流露黯色。
无睥睨转平,将他一应神色尽收眼底,逐步拾级下得高阶,道:“然另有一事,迫在眉睫。”
下一瞬四下铺展墨色流雾,催发景象迅疾变幻,二人现身于崭新一处。
立稳刹那,身前人血瞳刹那剧颤,其下咫尺景象灌涌入眸。
一座塔。
一座由无数密密麻麻惨白骷髅,堆叠而成的,百丈高塔。
断颅、残肢、红肠一层一层交错重合,风拂其罅隙,发出哀嚎般的、空荡瘆魂的不绝嚎啕。
他们立于塔顶,万千白骨凹陷空洞的眼窝直直望来,嘶咬般钉死在宛斯迹僵直发寒的脊背,蔓延遍布四肢百骸,教他一瞬悚然。
人间地狱。
宛斯迹敛眸望,正当足下,是一颗男孩的颅骨,他甚是新鲜湿漉,还腾腾冒着白汽,其额上眼前,绑着一道发带。
发带……
记忆河海倒涌回潮,许久之前的蔻玉战场之上,他曾以额抵其额,赠予半数修复异能,救下了这名男孩,令他逃离战场。
霎时间他狠力眦目,望向教主。无森诡笑语,似不察般询他:“怎么了?”
宛斯迹青筋爆凸,一瞬提步,迫近,却下一刹:
无欲要就此发动傀儡镇咒。
他屈膝抵足而跪,攥掌捏碎了男孩颅骨,玩味一般搓动指腹,令其随风弥散。
又逾半瞬,教主举止微滞,幡然察觉身前人举止何意。
他凝眸,森然望见宛斯迹狠煞抬眸,仰面直视,启唇掷字:“神君,有眼无珠之物,迹亦感厌烦。”
此句切齿,似犬类无理狂吠。
良久。
他同他相望不语。
而良久之后,教主发出嗤呵,又遽然纵声大笑。
宛斯迹亦随其而低笑,二人笑声猖獗荡彻。浩荡风声呼号,携裹哀嚎冲贯云霄,遮天蔽日,日华渐渐遭蒙。
四下温度缓慢降冷,犹似白昼颠叩入夜。
而眨眸间,又顷刻。
无笑得累倦了,散懒眯眸歪头,仔仔细细端详他须臾,后猛力提靴,竟一瞬将他踹下高塔!
雪发急坠而下,砰地狠狠凿地入泥,宛斯迹骤呛猩红。刹时地陷三尺,凹坑中人撞斜,绯冶唇尾汹涌喷溅,他狼狈仰眸,呕心狂咳,却见无飞身从容下得高塔,一脚踩上他肩,又纡尊降贵地低下去,伸手扯拽雪发,迫他抬首望来。
“妙哉妙哉。”叹息幽幽。
“无今日才有幸得见。”教主谲怪森笑,“我的陛下,还当真是一条绝佳疯狗。”
讥诮笑声钻震耳腔,宛斯迹偏头微咳,又压抑咳声,狼狈吞回血沫。
可饶是如此狼狈,如此遭压制,他却似是混不在意怎样受辱,怎样遭讽,仅是狰狞勾唇,虎齿嗜杀显露,如同犬类不再藏凶恶,咬字轻哑低沉,又疯又邪:
“疯狗宛斯迹,十分乐意为您效劳。”
“神君……”他以余力艰涩抬手,踉跄跪起,轻轻扯拽教主袍角,极度谦卑驯顺,又极度癫状痴恍,恳切祈求道,“下次杀人之时,求您分迹一杯羹呢……”
教主盯他良久。
袍摆遭其扯皱染血,他蹙眉似感嫌恶,提膝抽回,冷哼一声。
而后兀自旋身离去。
宛斯迹跪倒在地,敛眸衔瞳,面容没入漆黑绰影,默然不语。
其侧,远处,有教徒巡游路过,察觉到他所在。慌忙奔来,瞧清他面容而后,战战兢兢伸手,便要来扶他。
然那雪色疯犬却似遭触怒,冷冷乜瞳,沉鸷斥声:“滚。”
教徒一瞬流露怖惧之色,连滚带爬,匆促离去。
宛斯迹低寒缓笑。
转瞬后他大踏步离去,因此丝毫未曾觉察,那教徒于惊慌奔跑间遭石块绊倒,仓皇起身后,又不受控制地扭动脖颈回首,再次回望向他。
望向他,直至那华袍身影施展移形之能,疾速消散于堡楼转角之后。
那双空洞的眼眸愈发失焦,教徒猝然木立,再无动作。而他眼瞳之中,滚滚异能之流悄然无声淌向冰堡之外,那城墙侧树荫之下的银发青年蹙眉默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