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星小说网 > 其他小说 > 嫁裟 > 第66页
    荀卿看得眉心猛地一跳,赶紧捏诀紧急唤回了自己的剑:“喂,你不要命,我可不想做这活阎王!”
    芙姝眯起眼,一朵泡桐花轻轻落在眉心,她伸手执起,仔细观赏:“子非我,安知我想不想死?”
    说罢,她又将另一只手枕在自己脑后,悠闲地哼着小曲儿。
    少年憋了很久,才憋出一句:“你真是疯了。”
    “你先说,今日为何不去上课?何时与我回去?白术他们还在寻你,若你再不回去,说不定尊者知道了,就要拿我问罪。”
    听到尊者二字,芙姝嗤笑一声,不答他,一个鲤鱼打挺,径直走入那洞窟之中。
    好古怪。
    到底发生了什么?
    “你,你再不说话,我便不理你了。”他对着芙姝的方向,出声道。
    “……”
    “喂!我是说真的,真不理了!”
    每次都是这样,谁要惯着谁!
    少年眼中落了些微恼,自顾自整理着衣角准备走人,发现芙姝还是没有出声。正待他不想再管时,耳边蓦然响起一丝极轻的呜咽声。
    他呼吸一紧,转身跑进洞内。
    ……
    洞窟很大,他一时不确定她坐在了哪里。
    他手中拿着一个火折子,点也不是,不点也不是,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打转。
    芙姝的情绪似乎从一开始就很不对劲,他怕惊扰到她。
    这样想着,他再一转身,竟恰好与她两相对视。
    先前他一直觉 得芙姝是个爱笑的女子,即便天塌下来,她也会信心满满地笑说没事,我们一起将它弄回去吧。
    她似乎从来不会觉得有什么事无法做到,她从来都信心满满,在她面前,似乎所有人都能看得见光明的未来。但当有人恰巧走近她时,便会发现她的心早就被塌下来的碎石挤压得鲜血淋漓,刮蹭得千疮百孔。
    她万年不变地默默地承受着,在自己实在忍不住的时候,便会寻个无关紧要的人,绑架他为自己擦药,上完药了,便会给点好处,让那人不要说出去。
    很不幸,他便是被她绑的那个,可幸运的是,他是自愿被绑的。
    模糊中,他看见芙姝捏着一张纸,喉间压抑着断断续续的哽咽。
    “你怎么了?”少年急切地蹲下来问她。
    芙姝许久没听见这样关切的声音,鼻子一酸,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哭得更大声了。
    “不是、怎么就哭成这样了?你别哭啊,我不是故意不理你的。”
    见她只一个劲儿地哭,荀卿急死了,手忙脚乱地拿着袖角帮她擦眼泪,无奈地纵容:“罢了,你哭你哭,可能不能先告诉我为何?谁欺负你了?我帮你出气!”
    芙姝听罢,靠在石壁上嚎啕大哭:“早知道,早知道那日我就不去南风馆了!呜呜呜,色相惑人!”
    荀卿听得一个劲儿汗颜。
    眼泪啪嗒啪嗒地落在一张纸上,发出清脆的声音。荀卿将目光转至那张纸上:“这是何物?”
    他还是不敢点火折子,只能借着洞口射入的一丝光线勉强辨认。
    “盖说夫妻之缘,伉俪情深,恩深义重……这到底是何物?”
    不过很快,天上的云翳转移了方位,他瞅到了最关键的字句。
    “放妻、放放……”他震惊得结结巴巴,一时缓不过神。
    “你就笑我吧。”芙姝吸吸鼻子,抱着膝盖蜷缩成一团。
    “怎会如此,是因为我替你抄书的事情败露了?”说完,他又觉得自己模糊了重点,“不,不是,尊者他怎么能如此过分?!”
    听到过分两个字,芙姝又开始默默掉眼泪了。
    “哎呀,”他烦躁地挠了挠头,“你莫哭了好不好,再不行你嫁给我?”
    芙姝一下子哽住了,眼里蕴着惊恐之色。
    剑修少有如此苦恼不知所措的时候,他抓着袖子,结结巴巴道:“再不行我就、我就嫁给你好了!你娶我好不好?”
    什么玩意儿,这人到底知不知道成亲是何物?芙姝被气得轻笑出声,笑出好大一个鼻涕泡。荀卿见她笑了,便顺着她的意继续说:“怎么了?你要是愿意,我就嫁给你,我很便宜,我不要彩礼的!”
    芙姝哭得很狼狈,笑得也很狼狈,鼻涕眼泪通通蹭在他的袖子上:“是吗,你也不要名分吗?没名没分也跟着我?”
    “没名没分也可以,你不要哭。”他的声音轻轻的,语气湿漉漉的,透着一股无辜的祈求。
    芙姝默了默,笑眼含着泪,伸手揉了揉他的头:“真乖。”
    荀卿脑中嗡的一声,耳朵瞬间爆红。
    他甩掉脑中的胡思乱想,在她开口前站起身,攥紧腰间的佩剑:“不行,我亲自去找尊者认罪,必为你讨个说法。”
    芙姝刚想说错不在他,他便头也不回地一溜烟飞走了,根本不听人说话。她平静地收起那张纸,擦干净脸,想起方才荀卿说师姐还在担心她,还是得先去跟师姐报个平安。
    哭这一场就好了,芙姝想,她只是蓦然觉得活得太累,哭完这场,彻底释然,日后才有气力继续往上爬。
    这个无望的结局早来晚来都要来的,只是她先不争气地动心了。
    外头已近傍晚,火红的云霞滚着绚丽的金边,炽热且壮丽。如血的残阳映照着半边佛塔,塔门外传来规律的磕头之声。
    “太华宗大弟子荀卿前来伏罪,惟愿尊者降罪于荀卿一人!”
    佛者仍坐于殿内,四周铜盘上的烛泪已流尽,他的背后蔓延着无边际的黑色流状物,咕嘟咕嘟地翻滚着无数细小的泡沫,翻涌着,沸腾着,几乎覆盖了整座佛塔,将他也笼罩在内。
    他不说话,那细小的泡沫便裂变成一只只眼珠子,成千上万道有如实质的目光紧紧攫住佛者的背影。
    【啊呀呀,她的小情人果然来求情了。】
    佛者略一拂袖,凛然的金光向后拍去,已经无声蔓延至塔顶的流状物瞬间缩成小小一滩浓稠的黑水,在原地不断蠕动着。
    “离开这里。”佛者在殿内平静地出声,却能直达少年耳畔。
    隔着一道薄薄的门,妙寂抬眸,蓦然窥见隙中跪着的少年站了起来,沉默着。
    “尊者,请允许我说些心里话。您怎么能这样对她呢,她从一开始就知道您是在利用她了结自己的因果,可她却仍然尊重您,尊重您的一切决定,而您如今对她又做了什么呢?您又把她当作什么呢?无用了便弃之如敝屣吗?”
    “你到底想说何事?吾已托弥空照拂她日后在太华山的衣食住行,她在太清阁必定有所作为,无需再束缚于吾身侧,这才是她想要的。”
    在见到那个莲花图案的香囊前,荀卿一直不敢承认芙姝心悦妙寂。
    见到之后,便使劲儿将这个想法吞到肚子里,明明已经消化得差不多了,如今又被自己主动翻出来,自己逼自己承认最不想承认之事,真是可笑。
    荀卿低着头,望着脚下的土地:“尊者,晚辈发现,您真的很高傲。”
    “此话何意?”
    见他还反问自己,少年有些收不住情绪,大声道:“您为何擅自将其称之为她的解脱?”
    妙寂面色微白,少年的语气并不刻薄,却能狠狠地刺痛他的心。他失神地盯着门口,蓦然忆起少女离去时失望的神情。再回溯往昔,原本翻阅古籍残片,或许还能有更好的方法,原本可以不结契,更不必告诉她前因后果,可他在当初见她的第一面,便擅自动了私心。
    一步错步步错。
    既已作为她的夫君,理应支持她的事业,陪伴她白头偕老,而不是像如今这般,即将消弭也不敢予她一句真切的回应,空耗了她的心意。
    扪心自问,他不曾对不起天下人,却唯独对不起她。
    唯独负了她。
    荀卿站在门外,见他久久不回答,唇边挂起一个浅浅的笑:“您看,这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