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星小说网 > 其他小说 > 嫁裟 > 第76页
    她观察了一会儿,发现那虫确实都积在腹部,才令她腹痛得昏过去了。这样小的孩子,直接服用驱虫药毒性过大,又多日未曾进食,芙姝思来想去,最终用使君子磨成粉,再与米粉调成浆水兑给她喝。
    不久,远方传来一声声高昂的鸡鸣,治疗结束了,她又让那群小孩带自己去看荀卿。
    “可是荀哥哥生病一个人躲在地窖里,不让我们靠近!”
    芙姝扬唇笑了:“姐姐可是郎中哦,姐姐很厉害,可以治好他!”
    小孩支支吾吾地答应了她。
    芙姝在地窖里发现了满目疮痍的荀卿。他穿着单薄的衣裳,瑟缩在那一小块地方,好几处皮肉都被老鼠啃咬得露出了白骨。
    芙姝叹了口气,悄悄走过去,颤抖着手,小心翼翼地摸上伤处,只片刻,他便被这细碎的动作弄醒,五指死死地攥住她,杂乱的乌发中露出一双熬得通红的眼。
    花柳病发时疼痛难忍,他只能靠内力封闭五感,可封闭久了,内力也快耗尽了。在看清楚是她的那瞬间,青年眸中的冷戾顿时化为慌张,慌张地推拒着芙姝的接触。
    “蠢人!”芙姝不留情面地骂着,却忍不住红了眼眶。
    啪嗒——
    泪水湿润了睫稍,不断滴落在衣物上,洇开一小滩深色的痕迹。
    荀卿默默伸出手指,替她拭泪,滚烫的泪珠落入手心,炽烫进他的心底。
    “我……”青年的喉中涌上酸胀,他几乎隐忍不住自己发颤的声音,深深地呼吸几许后,他才竭力平静道,“你这几日可安好?”
    “不好。”
    “很忙,很累,你还给我添乱。”芙姝吸吸鼻子,从袖中又取出一瓶血,“你喝了吧。”
    “这是何物?”
    “药,这几日我替人治病,研究出来的。”
    为了隐去血的腥腻之气,芙姝特意放了一味隐藏气味的药。
    未想他还是尝出来了。芙姝眼前一黑,被纳入一个怀抱,青年非常克制地偏头在她脖颈处轻轻蹭了蹭,而后便将她放开。
    “吃完药,我们回家吧?”
    青年摇摇头。
    “我再也不赶你走了。”青年霎时抬起眸,眸中亮得灼人,可是很快又被顾虑代替。
    “莫担心他们,我会定时过来看他们,”她攥着袖子,喃喃自语地说着,“或者你替我干活吧,我每月给你分红,你可以用这笔钱给他们租个院子,怎么样?”
    “好。”青年用干裂的唇抿出一个笑。
    芙姝也笑了。
    过了几日,芙姝惊喜地发现,她的内力恢复了一丁点。
    一丝丝微弱的气息逐渐冲破筋脉里的阻塞,自丹田流转至全身。
    而且她发现,自己救治的人越多,恢复的速度就越快!
    晚上一个人打坐时,她 总觉得识海深处有什么东西要生出来,她迫不及待地探入原本已严重枯竭的识海,发现中央竟冒出一棵细嫩的槐树苗,芙姝惊喜地伸手去探,蓬勃的生命力自树梢流泻入脉搏之中。
    隐约中,她望见了人间春暖花开,鸟语花香的祥和之景。
    太好了!
    ……
    时间过得一日比一日快,眼看着水渠就要挖通,芙姝缓缓伸出手触碰了污浊的脏水,手掌痒痒的,不一会便延伸出一根虚长的枝桠,深入河底,一瞬间,那一小片河水便清澈无比。
    芙姝源源不断地往枝桠输入内力,净化的范围便一点点扩大。可过了几日,她发现这样的净化也是有代价的。
    她的身体如同一株真正的植物,净化过后,体内会默默吸收这些坏的杂质,使得四肢不断地发疼,忙碌了一日的芙姝没有内力再为自己做净化,便只能先忍着,为自己开药减缓疼痛。
    这让她想起了玄清子,她觉得自己如今就像第二个玄清子,熬过去就是胜利,熬不过去便会步它的后尘。为了不让夏桃慕她们担心,芙姝每日熬药也要偷偷熬,偶尔被发现就硬说是舒缓助眠的方子。
    这一日,那个少年又找上门了。
    他坐在屋檐上,盯着芙姝熬药。
    “你好,怎么称呼你啊?你为何不说话?”
    芙姝有时候会同他说说话,可是他从来都不会开口回答她,她只能在他坐到自己身旁时默默用神识去探测,蓦然在他体内发现了蓬勃的魔气。
    是邪祟吗?
    芙姝为自己这个发现感到心惊。
    可是他又是那样小心翼翼,额头抵着她的额,将她经脉里脏污的杂质全都转换到自己身上,再静静坐上一会儿,就跳上屋檐,走了。
    如此过了一个月,这个院子里除了她,没人发现他来过,更不知道还有这样一个人存在。在这样沉默无言的接触中,芙姝发现,那股魔气也日复一日于他体内疯狂滋长。这天夜里下了大雪,芙姝熬着药,头上的细雪被火融化成水,沾湿了发鬓。
    他不知从哪里寻来一把伞,挡在她头上。
    芙姝对他笑了笑,眼里盈着明灭的暖光。
    他一愣,见她端坐在矮凳上,抬起头,对他轻声问道:“你怎么都不扎头发啊,这么长这么多,海藻一样,散着不难受吗?”
    他静默地凝着她,半晌才摇摇头。
    “我这里还有一条头绳,你喜欢吗?我帮你扎起来吧。”
    在芙姝的手掌上,摊着一根粉色的头绳,见他不说话,芙姝又默默从身旁拿了一张矮脚凳,拍了拍,邀请他坐。妙寂想起此次下山的目的就是为了接近她,所以他忽略了芙姝话语里细微的轻颤,鬼使神差地坐在了上面。
    芙姝手里不知何时出现了个梳篦。
    “我先帮你梳梳头,这样好扎起来。”少女笑道,伸出手帮他捋头发。
    他与她靠得很近,鼻尖能闻到清苦的药味,还有来自她身上温暖的皂香,极其令人安心。
    “我给你唱首歌吧?是我很喜欢的歌。”
    她温暖的手指时而触碰过他的额角,他紧紧攥着脏污发黄衣袍,僵硬地点了点头。少女用轻软的声音哼着调调,他一听就听得出来是什么歌。眼前走马灯似的回转,回忆带他穿梭回到数年之前,她亦是这样握着梳篦替他梳头。
    “一梳梳到头,富贵不用愁。”
    “二梳梳到尾,比翼共双飞。”
    “三梳有头又有尾,老来白头互依偎……”
    其实世间所有新嫁娘的所求都很简单,不过一世圆满,偏偏命运就是如此弄人,越渴盼什么,就越得不到什么。
    哼到后面,芙姝感觉自己的舌根在发苦。他似乎想转过头看她,却又被她强硬地扭过身子。
    “不许看我。”
    真傻,他若一回头,她不就什么都发现了?
    一根粉色的头绳将他长长的卷发高高束起,露出脖颈。芙姝茫然地盯着那处,咸苦的水液与融化的雪水一同自眼角流下。
    好苦啊。
    她勾起唇,忍着喉中梗塞,轻声道:“你看,天快亮了……所以……”
    “不要继续呆在这里了,妙寂。”
    他眼中划过瞬间的错愕。
    他还未来得及转头,一把匕首从后背贯穿了他的心胸。
    不偏不倚,正中心脏。
    他缓缓睁大了眼,那匕首在心脏处生绞着,胸腔处喷出了温热的血。
    他张张唇,却没发出什么声音。
    “回去吧,回你该去的地方。”
    芙姝不知道他是如何从万佛塔里跑出来的,也不知道为何会变成这个模样,可只要他一出现,总是会给她带来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危机感。
    她如今能觉察到很多事情了,而这样的直觉告诉她,不会是好事。
    不会是好事啊……
    人间才过了寥寥数年邪祟不侵的日子,他既不愿说,又如此诡异地出现,她便只能这样送他回去了。
    无边际的大雪簌簌落下,芙姝呼出一口冷气,握紧了匕首。
    她伸出另一只手,指尖带着眷恋,轻轻拂起他的发丝。潸潸落下的泪水被她悉数抿在口中,化为浓重的苦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