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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门倏地一声被人打开,一个浑身散发着凉意的身影在她面前无限放大。
    那人颤抖着伸出手,似乎要用尽此生最大的力气来抱她。
    胸腔被紧紧挤压着,芙姝有些喘不过气,便捶捶他的胳膊:“唔——太紧了!”
    察觉到颈间有温暖湿润的水液流下,芙姝一愣,原本冷硬的心瞬间被浸软了。
    “你等了我很久吗?”她轻声问道。
    伸出指尖,小心地从他的发丝上捻起一抹雪,凝望着它在指尖融化。他的肩上,身上都落满了雪,两对窄袖洇着浓重的夜露,潮湿发凉。
    “嗯。”他哽咽地回答一声,怔然的双眼流淌着热泪,枯竭的心底滋生出浓烈的爱意与满足感,沸腾至心尖,又满溢出来,逐渐洋溢整片胸腔。
    少女眼睫扑簌几下,也伸手抱紧了他,嘴唇贴在他耳畔,轻声道:“对不起啊,我来晚了。”
    第74章 第七十四章心上人
    芙姝在菜里各下了一点药,只要他每个都尝一遍,毒性便会相互作用,然后渗透心肺致死。
    但是在那之前,芙姝想做一点其他的事。
    “你家里好安静。”芙姝在他家里走了一遍,有些廊下挂着红绸与桃符,倒不像除夕,像成亲。
    他自己则仍旧保持着简朴整洁的生活习惯,屋内干净无尘,只余桌椅与简单的生活用品。但是从哪里传来某种奇怪的味道,不难闻,有点像人皮渗出的脂肪被存放久的味道。
    芙姝反复仔细地嗅闻,发现这股味道来自祠堂。
    果不其然,她从窗户外瞥见一副唐卡。
    上头画的是六臂摩诃伽罗大黑天神,面目狰狞,颈系两串人头项环,六只手中拿着三叉戟、剑、血杯,还有念珠等等法器。颜色很漂亮,看久了还令人有些眼花缭乱,那张画被嵌了一个木框,如若仔细看,不难看出外头有些部分很像人皮组织……
    芙姝面上仍笑着,心中却禁不住地悚然发凉。
    很快,妙寂又带芙姝坐在院中,芙姝靠坐在他身旁,手边立刻被塞来一个暖融融的手枕,上面绣了一只小兔,很可爱。
    她笑问:“今日的雪有点厚,我们来比一比吧?”
    “比什么?”少年一头墨发乖顺地垂落在肩头,好奇地侧过脸看她。
    “比在雪地里画画!我小时候玩过的,就比谁画得好!”芙姝的笑容十分灿烂,弯弯的眼中倒映着繁星,令人想永远沉溺于此。
    “我们比画兔子,你觉得如何?”
    “好。”
    这难不倒妙寂,他拾起地上的枯枝,不多时,一只可爱的小兔便叼着萝卜,出现在芙姝眼前,芙姝眨眨眼,也不甘示弱,她不用枯枝,只用手在地上比画。
    不久后,她画了一个兔子飞踢,正要蹬上妙寂那只兔子的头,可画着画着,她脚上一滑,跌坐在地上,她的兔子直接缺了一个臀部。妙寂不觉失笑,随即侧过脸,似乎忍笑忍得很辛苦。
    “呃,我,我们再来画梅花!”
    妙寂伸出指尖,简约地画了一朵梅花。
    “啊,叫你画你还真画啊……”芙姝撇撇嘴,有些无趣,“我们宫里的梅花,都要这样画的,你看好啦!”
    芙姝一个倒仰,直接整个人都躺在雪地中,她伸出手脚在地上呈大字形地蹭,不断地蹭上又蹭下。
    不一会儿,一朵‘巨型梅花’便画好了!
    妙寂也学着她的模样,在地上画了一朵梅花,两朵梅花贴在一起,十分喜感。
    芙姝坐起来,望着地上的杰作,嘴角漾起一个明媚的弧度。
    她唇边绽开的笑意如同春日里盛放的芙蓉,一双巧笑嫣然的眸子盈满水光,直直凝着他。
    她坐在他身旁,将自己的披风分他一半,随即闭上眼,靠在他肩侧,哼起一首轻快的歌谣:
    “下雪啦,下雪啦,雪地里来了两个小画家,小画家在雪地里画梅花!”
    刹那之间,妙寂眼里忽然起了水雾。
    他眨眨眼,将酸涩的泪意憋回眼中,拉着她微凉的手,轻声道:“我还没用饭,有些饿。”
    他隐隐察觉到芙姝应该是有备而来。
    可他偏生不畏生死,他只怕她不来。
    芙姝收敛了笑意,诚挚的眸中倒映着他的模样。
    “好!年夜饭我都准备好了,先说好,你不许剩!”她说。
    芙姝将食盒里的菜一个个摆出来,一共八道,方才被晾得有些冷了,芙姝又用内力将它烘暖:“这道是招财进宝,我用芥菜丝跟雪菜丝做的饺子,这道是年年有鱼,唔,用年糕做的鱼!这个是长年菜,寓意长寿绵绵,这个是财源滚滚,用了百越进贡的生菜,这道是百花酿双菇……”
    芙姝一道菜一道菜地介绍着,全都是她精心准备好的,都有各自的彩头。
    好开心。
    妙寂笑望着她,心中涌上一股暖流。他知道了,她定是因为要准备这么多菜,才会来得这么晚。
    芙姝坐在他对面,夹了一筷子财源滚滚给他。妙寂微微张口,接受了她的馈赠。这些全部都是素菜,有的还是刻意仿照太华山膳堂的式样做的。他微笑着对她道了声谢,即便是有备而来又如何,她这样有心,即便是毒药,他也甘之如饴。
    芙姝端坐在他对面,看着他吃得津津有味,缓缓将筷子放下。
    察觉到她的沉默,妙寂有点想逗她,又主动问:“你为何不吃?”
    芙姝眼中闪过一抹尴尬,她摸摸肚子说:“我在家里已经吃过了。”
    她声音很轻,带着几分微哑。芙姝不想多说话,因为她发现自己的嗓音已经开始变得哽咽,再多说一点就会露馅。
    妙寂将所有菜都夹了一次,放入口中,细嚼慢咽地吃着。他吃饭仍旧是这个速度,不紧不慢,姿态清雅端正。
    “好吃吗?”她问。
    “好吃。”
    在他点头说出这两个字之后,妙寂发现芙姝哭了,她默默地红了鼻子,大颗大颗滚烫的眼泪无声簌落。妙寂夹菜的动作没停,又问:“何时发现的?”
    “你还记得吗,你差些杀了吴王,昏过去之前喊了我一声呢。”
    妙寂沉默地将饭菜全都吃完,饭碗中一颗米也不剩。
    这是他在三千余岁枯乏的人生中吃到的唯一一顿,也是最后一顿年夜饭。
    他擦干净手,又坐到她旁边去替她拭泪。
    “莫哭。”他唇角微扬,笑容如春风拂面,“很好吃,我很喜欢,谢谢你,这是我自出世以来,吃过最好的一顿饭。”
    这很好,这对他来说已经足够了。
    他伸出手紧紧地抱住她,就像拥住了此生的全部。
    芙姝忍不住在他怀里撕心裂肺地嚎啕大哭,哭得形象全无,鼻子又红又涨,眼角的泪怎么也拭不完,她问:“我哭起来是不是很难看?从小到大,大家都说,喜欢我笑的模样。”
    妙寂摇摇头,两眼弯起,眼光蕴着温沉的暖意:“芙姝就是芙姝,无论是何模样都很好看,只要是芙姝就都好看。”
    因为一个人的灵魂是无论如何都不会变的,他爱她的灵魂,爱她的本身。
    他无法定义她,更没有资格去定义她,她无需任何人定义。 她想成为什么人,只要她自己想做即可。她想做,他就默默帮助她成为这样的人,夸赞她,鼓励她,让她更有信心去做,这样的爱才算作有意义。
    “我想亲你。”芙姝捧起他的脸,目光在他面上四处逡巡。
    “可惜我如今无法亲你了。”妙寂觉得自己已经有些发晕,与她相握的五指上的指甲也已经渐渐发乌。
    芙姝咬着牙,拼命忍住大哭的冲动接着问:“若我让你不要吃,你也会听我的?”
    妙寂愣了愣,脑中混沌得不知该如何回答。
    半晌,他才冒出一句:“我心悦你,我只听你的话。”
    他轻靠在芙姝身上,开始觉得浑身发冷。芙姝两眼微睁,屏息凝神,将这句话默默放在心上咀嚼了好几百遍,好甜好甜,甜得她又想流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