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星小说网 > 其他小说 > 嫁裟 > 第98页
    他叫秋玉,是从教坊司里逃出来的。
    听说阎浮提州遍地黄金,坐在树下头顶都能掉出一块儿来,身边好些恩客都要去,他眼馋半年,终于寻到机会,随着来传道的比丘坐船逃来此地。先前他听阿兄说,开国皇帝喜欢长得稚嫩的少年人,尚为帝姬时便收了百多个小面首,传位后在外云游,身边亦常伴着个面容清隽的剑修。
    进入教坊司的男子每个人都有她的画像,每个人都想在外与云游的她偶遇时获得她知赏识,若有朝攀上高枝,不比一辈子在教坊司弹琵琶卖笑好得多?虽然秋玉亦是这样的想法,可是人生短短数十年,也不知何时才能碰见她,不如务实些,先去寻金子,将富贵求了,日后总有能见她的法子。
    未成想今日!
    这泼天的富贵轮到他了!
    “君上。”他即刻恭恭敬敬地跪下来,对芙姝叩了个大礼,那手放在额前,因为兴奋而微微战栗。
    “不必如此。”芙姝淡淡道。
    秋玉不敢正眼看她,只能在脑内回忆着方才的初见。君上的面容如画中无异,仙姿玉貌,不,她可比画中要生动得多!
    芙姝看他耳尖红红,眼尾下垂的模样,倒像只兔子,那手仍恭敬放在身前,手背上有几处明显的冻疮,青黑发紫。
    “你的手是怎么回事?”少女柔声问道。
    秋玉瑟缩一下,将手背到身后:“洗,洗衣裳洗坏了,让君上见笑。”
    芙姝抬眼看了看远处的墙角,嘴唇微微勾起,她蹲下身子,用了些力度将他的手拉出来查探。秋玉猛然抬眼,瞧见她在笑,羞得整张脸都红得像只熟虾,他呼吸急促,闻到她身上散发出的淡香,却是更急了。
    芙姝垂目道:“你这只手是弹琵琶的呀,要小心爱护才是,怎的去洗衣裳了呢?”
    秋玉小心翼翼地抬眼望去,君上的尊容近在咫尺。
    她神情专注地望着他手上的伤口,她是那样美,美得那样惊心动魄。
    见秋玉直愣愣地盯着自己瞧,芙姝并不感觉冒犯,只是淡淡地笑了。刹那间如春风拂面,如冬雪初融,如芙蕖花开。他被她这一笑晃了神。
    芙姝又拿出伤药,细细洒在他的手心手背:“这伤药是我亲手制作,寻常伤口用完可不留疤痕。”
    “不不不,如此贵重之物——”
    “无需与我客气。”芙姝干声制止道。
    他瞥见芙姝颈上暧昧的吻痕,更觉眼前晕眩,口干发燥。
    芙姝上完药之后便回去了,秋玉仍呆愣地坐在地上,红红的眼尾微微下垂,眼眶内蓄满了激动的泪。他呆滞了许久才回过神,望着她远去的方向,心想她是否对他有些青睐?否则怎么会如此关心他的伤势?啊,她定是喜欢他才这样做的,不然怎么会对他笑呢?
    秋玉心中溢满自豪之情,他可是全教坊司最清隽年青的男子,不仅琵琶弹得好,伺候恩客的功夫也好得很。
    他看着冻疮上淡黄的药粉,喃道:“不能去无热池了,这手要小心爱护才是。”
    自此,秋玉不再去无热池浣衣了,他花了所有积蓄买了把琵琶,空闲时便在人前弹些艳曲助兴。虽然比浣衣收入少些,但他的内心却无比充实。晨起去外头上完早课,下午便能瞧见君上在楼阁外凭栏而望。
    秋玉有些奇怪,她似乎是从塔顶走下来的,塔顶是那个人住的地方,秋玉见过那个人讲法,青面獠牙的模样分外可怖,为何她会从那处走下来呢?她不怕吗?
    许是大人物都住在那上面吧,秋玉想。
    他连忙跑上楼,准备为君上弹奏一曲越人歌,却发现君上已不在那处了。
    他环顾四周,这座佛塔极其宽阔,是六面楼阁结构,背光的东南面还有处露台,十分隐秘,许是君上想寻个隐蔽之处与他会面呢?
    秋玉索性放轻步子,悄悄走过去。
    “啊呀,你轻些,怎么有这么多,好重!”
    “事到如今就莫介意那么多,你不是喜欢?全都是给你的。”
    一男一女的声音响起,秋玉的心跳到了嗓子眼儿。
    一个是君上,那,另一个呢?
    秋玉大胆地探头去看,他们似乎在交换什么东西,两双手亲密地交叠在一起,相互推拒着,暧昧地拉扯着。秋玉屏息凝神,不由得睁大了眼。他记得那小秃驴也是从大凰国来的,听说他在佛法上颇有造诣,长得也俊,深得僧众喜爱,就连世尊也对他刮目相看!
    哼,还以为是什么正人君子,没想到竟这样佛心不稳,勾引他的君上!
    秋玉含恨的的指甲深深地陷进琵琶的弦里,伤口重新开裂出血,血迹顺着琵琶蜿蜒而下,滴落于地面。可是他并不死心,他一连跟了君上半个月,君上至少与那小秃驴见了五回!每回都笑得那样开心!
    他愈发地急切,想要在君上面前表现自己,每日坐在角落里不吃不喝地练琴,琴弦都弹断了数十根,指腹弹得每晚都在发痛,痛得他辗转反侧,彻夜难眠。他睡不着,就会去勾搭夜晚佛塔外看守的女尼,与她们翻云覆雨不知天地为何物,有时候也会有男人加入进来,秋玉十分喜欢这种被填满的感觉。
    今夜是他彻夜难眠的第十六个晚上,秋玉心情苦闷地打扮好自己,溜出禅房寻欢作乐。
    阎浮提的昼夜温差比较大,他没穿几件衣服,被晚风吹得瑟瑟发抖,此时正值娑罗花盛开时节,满树洁白映入眼帘,秋玉看得目不转睛,转眼间,花瓣又被风簌簌吹落,露出树后一个绰约的背影来。
    那高尚翩翩的气质,正是君上。
    秋玉情不自禁喊出这个名字,眼里蓄满了泪。芙姝转过头,看见那衣着单薄的青年眼里蕴满了泪,眼眶红红,惹得人情不自禁地想怜惜。
    “是你?你为何会在此处?”她开口问道。
    今夜有娑罗花开,女尼们邀她出佛塔游玩,芙姝接受了,她原本以为妙寂不肯,哪知妙寂只是让她服下散功的药物之后便走了。
    芙姝却知道并不会如此简单,他或许会派人盯梢或者自己暗自观察。
    眼前这个青年功利心很强,芙姝从开始就知道他想做什么,本不欲与他交谈,但她又想要试探妙寂的底线。她得试探这个男人对她到底是何种态度,这样才更方便对症下药。
    妙寂虽为孽莲所化,却修得肉身,于正常修士无异,修士又无法直接被杀死,最好的方法便是要他心甘情愿地将心脏取出来,然后设法使心脏无法再生。而作为尸毗王的妙寂心思太过缜密,同时手段又阴狠,她每步都必须走得很谨慎。
    “听说今夜桫椤神树开花,奴想着下来观赏,未想又遇见了君上。”
    芙姝的面容有瞬间的僵硬,转瞬便被灿烂的笑容所代替:“真巧。”
    青年走至她跟前,摊开手给她看:“君上,上回您送奴的药膏真好用,您瞧,手背上半点疤痕都没有了。”
    他的手背白皙修长,确实比上回好看许多。
    秋玉小心翼翼地观察芙姝的神情,见她眉眼舒展,心底不由得一暖。他趁热打铁,大着胆子凑近她,拉起她的手放于面颊之上,微微蹭着,眼泪无声滑落。
    “君上,求您怜奴!”
    芙姝微微睁大了眼看着他:“你——”
    “您可怜可怜奴,奴好冷!”
    青年见她并无抗拒,又继续上前,轻轻用手围住芙姝,用鼻尖暧昧地蹭她的颈,他极其瘦弱,衣着又分外单薄,那温热的身躯贴上来,芙姝甚至能感觉到他胸腔里的几根肋骨在一收一缩。
    他的身上很香,香得有些晕人。
    芙姝 皱皱眉,象征性地在他后背拍了拍:“冷便多穿衣裳,吃饱些便不冷了。”
    秋玉激动地哽咽,从来无人这样关怀自己。
    既是如此,他还有什么好纠结的?
    原本轻搭在她腰间的手缓慢收拢,指尖勾着她的发丝,语气柔软缱绻:“君上,给奴个机会,让奴好好报答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