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星小说网 > 其他小说 > 绘春不知寒 > 第136页
    柳若眉的话音未落,哗啦啦一声闷响,只见适才密室的入口之处射进一道光亮,紧跟着是飞扬的石土尘灰。原来众臣无法破解钥锁,无奈之下用了最蛮横的办法,将室门用火药炸出了一个缺口。
    第70章 第六十九章:死局
    官家的召见比预期来得要快。樊楼之变后,密室中的四人不同程度地被入口炸裂的飞石木屑所伤,曹廷海和张商英虽是无计可施,可损伤龙体之罪无法免除,因此都各自去领了杖责。柳若眉被直接带去了刑部关押,而赵佶经过了一夜的雪上加霜,兵变在先中毒在后,已是负累之极,悻悻坐上龙辇回了宫。
    林寒初与于墨霄顾不得疲劳,连夜去与老李会和,可是匆忙赶到西园,却听在园内处理后事的大理寺侍卫说,李崇克一个多时辰前直接跟着洪知儒去了大理寺。不曾想老李一呆就是两日未出。等到第三日一早,两人收到一封从大理寺内送出的书信,老李在信中寥寥数行将驸马府的经过原委简单和二人陈述,最后只说自己还在与寺正洪知儒梳理案情,待结束后再与二人详谈。
    合上信封,林寒初与于墨霄二人匆匆将驸马的案情与整件《早春图》事件串联,还未细谈,却等来了宫中的召见,而且是官家身旁的内侍李彦亲自前往御剑派传旨。诏书上只写即刻招二人进宫面圣,不得有误。诏书上的口吻,既不像是褒奖二人是救驾有功,也没有说是要兴师问罪,是祸是福,不得而知。
    六月的开封时近夏至,虽不至太过暑热,可潮闷之气让人心情无法舒朗,林于二人随李彦乘一辆马车缓缓驶出武学街,途径熙攘的街市,过朱雀门,又一路沿着内城的御道,只片刻时间便已在宣德门内宫城的石阶上平缓而驰。车中的闷热更加重了尴尬的气氛,于墨霄客套地问了李彦几句,对方也并没有投来和颜悦色的答复,更没有透露此行的圣意。林于二人思索忐忑间,马车缓缓停下,一掀车帘,外面居然已下起了霏霏密雨。
    刚刚踏上湿滑的青砖地面,突然自东北方的天际闪过一道煞白的光亮,林寒初下意识地朝空中望去,灰暗天空映衬下,眼前的宫殿偌大如即将压顶的山峦,并没有鸟啼金殿月,鹭集玉阶霜的宏伟雍容,反而在那一道骤然间撕裂天空的闪电照耀下,森严压抑的重重宫阙瞬间散发出一种惨白可怖的锋芒。透过薄雾状朦胧的雨线,檐下“垂拱殿”三个字若隐若现,不可分辨。
    紧接着的是一阵轰隆作响,震耳欲聋的雷声,起初如万马奔腾,随后如狰狞的巨兽咆哮。天地间,似乎一切在这一刻化为混沌。林寒初只见李彦回头看着他二人,嘴唇动了一动,却听不清他在说些什么。于墨霄怕了拍她的肩,她才油然回过神来,两人各执一把油纸伞,匆匆踏上数十级台阶。
    “寒初,今日不论如何,你都不能一个人承担,答应我。”于墨霄侧过脸来在她耳畔轻声却坚定地道。他皱眉询问地看着她,少顷却不见她回答,又一把抓住她握着纸伞的手,只觉虽是初夏,却依然指尖冰凉:“你是不是已经计划好了什么?”
    林寒初向他投来一个苦恼的浅笑:“官家的心思,谁能猜透呢?况且我本就中了寒毒,时日无多!”她抬头看向暗沉的宫殿,又准备迈开脚步。于墨霄却加重手中的力道,一把将她拉近:“我不许你这样!”
    她看着他关切又急迫的眼神,不知怎的,当日在舒州城客栈内的一幕又浮上心头,那日他也是如此,为她焦急万分,气恨她自暴自弃,可又不知该如何救她,最后只不顾一切地抛下一句——若你难逃此劫,那我便与你死在一起!是啊,若今日当真又是她林寒初注定的劫数,那么眼前这个痴人必定也不可能独活。今日,真的会走到如此吗?
    她心中半是甘饴半是伤怀,回望他道:“墨霄,因对劫数,无非是尽人事。此刻我们所能做的,唯有不违背自己的心。我相信官家也并不是不通情理之人,一个懂得珍视《早春图》的君王,必定也懂得如何去留存所谓的生机。你说是吗?”
    于墨霄怔了一瞬,他并没有完全明白她那句话的意思。生机?指的是什么?若官家执意让所有证据归于尘土,他们的生机又会在哪里呢?他再次低头,却发现自己已不自觉地松开了紧握着林寒初的手,任由她快步跟随李彦,没入昏暗的大殿。
    垂拱殿位于后宫的中心位置,南北两面足足有五开间,梁架呈六椽袱前接乳袱用五柱,单檐九脊顶。踏入庞大殿内,空旷而沉重的气息仿佛一刹那将这个空间与外界隔绝开来。大殿之中,只见几个紫绿朝服的官员已背对门口而立,显然他们先自己一步到。殿后高处,只见赵佶侧脸端坐九龙椅上,见李彦带着两人入内,稍稍偏过头来看向他们这个方向。
    “于墨霄,林寒初参见官家。”两人的语调不急不缓。话音刚落,那个紫服背影回过头来,果然是张商英。可他脸上的神情却让林寒初愣是心中一沉,今日的张大人不似当日在涧南园中闲适洒脱,也不似前日在樊楼时的运筹帷幄,显露在她眼前的是一个似乎老迈了十年的张商英,深陷的双眼隐隐透露着惊恐和无奈。
    未来得及细细踹测张商英的意思,只听坐上的赵佶道:“于墨霄,林寒初,你可知道朕今日为何召见你们二人?”
    “草民愚钝,还请官t?家赐教。”于墨霄机械地道。
    “张商英,洪知濡,你们来说说,这两个人所犯何罪?” 赵佶一字一顿道,冷若冰霜的语调中未带丝毫感情。
    原来着绿服的正是大理寺正洪知濡,他转过身来,侧对皇帝,拱手欠身迟疑道:“此二人…此二人擅闯后宫,谋害宦官,此外对《早春图》的线索知情不报,犯有…犯有欺君之罪。”
    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看来当日他俩潜入宫城逼问高金福的事情,还是被泄露出去。林寒初听闻此处倒并不意外,只是惋惜多半是他们救出的小太监刘有林被捉拿回去,屈打成招,此刻不知是死是活。
    赵佶接着道:“罪当如何?”
    洪知濡踌躇,张商英在一旁跪地俯首道:“官家,念在于墨霄和林寒初乃忠良之后,此番又是为了追查线索历经艰难,前日在樊楼救驾有功,还请官家网开一面!”
    赵佶无视张商英的求情:“洪知濡,罪当如何?”
    洪知濡微微颤声:“罪当…诛!”话一出口,便同张商英一般跪地俯首再也不敢抬头看于林二人一眼。
    垂拱殿上鸦雀无声,所有人都在等着赵佶的一声令下。所谓“垂拱”两字,指的是君王惇信明义,崇德报功,垂衣拱手,不费气力而天下治。每一位君王的内心都再清楚不过,这两个字虽然吉利,而无非是一种不可企及的奢望,在大宋的历史上,没有一位官家可以和颜悦色地将天下治理妥当,甚至没有一位官家可以顺应自己的内心,在这九龙座上所说的每一个字,每一道命令都是君无戏言,都是不得不做的选择,都是浸满了鲜血的现实。所谓“垂拱”,说到底,只是仰仗于权力之上的统治,强压于万民脊背上的顺从。垂下的是无可抵抗的双手,拱上的任君摆布的项上人头。
    这殿上的每个人都再清楚不过,赵佶长出一口气,终于沉沉喝到:“来人,将此二人绑送刑部,听候发落!”门口的四个带甲侍卫,再熟练不过地从殿外快步而入,一左一右将两人的手臂向后一架,便欲拖出垂拱殿去。
    “且慢,草民有一言,希望官家听后再做发落!”林寒初的声音如同深冬的密林中,一只疲累不堪的雀鸟向未知深处那一点微弱的暗光发出的鸣叫,决绝而又坚定,不带丝毫的怯懦。
    赵佶的表情泛起一丝微末的涟漪,他缓缓举起右手,示意侍卫停一停。林寒初深吸一口气,她知道,接下来自己要说的话关于她和于墨霄的生死。她挣脱侍卫的挟持,无畏地朝殿上向前数步,与赵佶面对面而立:“草民以为,官家并不是真的要至我二人于死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