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甚么?」他膲瞧我怀里的饼干。
    「是布列塔尼的『丹特尔』蛋饼,朋友送的。」
    「这个盒子很漂亮。」
    「嗯!」
    「你还在生我的气吗?」他问。
    「谁说我生你的气?」
    「你那天的样子很凶。」
    我笑了笑:「你跟那个已经出狱的女孩子,还有见面吗?」
    他摇了摇头:「希望她不要再生事吧。」
    「如果让你选择,你会跟分手的女朋友再见吗?」
    「为甚么不?」他反过来问我。
    「有时候,我会宁愿不见。分开许多年之后再见的话,两个人见面的时候也许都在说工作,说房子涨价了或者跌价了,说些很现实的事情。永远不见的话,反而能够不吃人间烟火。相爱的人,可以见白头,分开了的情人,是不许人间见白头的。」我说。
    「分了手的情人,能够成为朋友,甚至像亲人那样,不是很美好吗?」
    「但是,他们都知道最美好的事情已经发生过了。」
    「你只是害怕让旧情人看到你老去的容貌。」
    「我的那一个,永远看不到,我也看不到他的。」我说。
    「你老了也应该不难看。」他说。
    「你怎么知道?」
    「美女的变化才会大一点。」
    「你是甚么意思?」
    「你不是美女,老了也不会跟现相差太远。」
    「你是找死吗?」
    「我是称赞你耐看。」
    「你可以称赞我是耐看的美女。」
    「我这样说,你会相信吗?」
    「女人对于赞美她们的说话是丝毫不会怀疑的。」
    他咯咯地笑了:「我以为你不是一般女人。」
    「我也有很一般的时候,那个时候,我会对年龄、青春和自己的容貌很敏感。」
    「好吧,你老了的时候失不会说你老了。」
    「假如我自己说呢?」
    「那我便说:『是吗?我一点也看不出来。』」
    我笑了笑:「那一为定啊!」
    旧情人是应该永不相见还是有缘再会?也许,谁都希望那永不相见是可以选择的永不相见,而不是无可选择的乍然诀别。
    最后一支歌唱完了。舞台上的灯一盏熄灭,葛米儿站在升降台上,慢慢地沉下去,最后在舞台上消失了。
    观众热情地叫「安哥」,这样的「安哥」连续叫了七、八分钟,气氛开始变得有点不寻常。
    「她为甚么还不出来呢?」杜卫平跟我说。
    小哲和大虫也大声地喊着「安哥」。观众期待着那个高台再次升上来,而它始终没有。最后,场内的灯打亮了,场馆的门也陆续打开了,一阵阵鼓噪声和咕哝声从人群中传来,没有人明白葛米儿为甚么不再出来。
    后台化妆品室的门虚掩着,我从门缝里看到葛米儿仍然穿着歌衫,背对着门,坐在一把椅了 里,头低着。
    「我可以进来吗?」我轻轻的问。
    「是程韵吗?」她回过头来,朝我微笑。
    「你怎么啦?」我问。
    她红着眼睛说:「本来还有两支歌要唱的,可是,正想出去的时候,我的脑海突然一片空白,好像不知道自己在哪里,甚至下巴也在不停的打颤,没法说出一句话。他们看到我这个样子,都吓呆了,只好把我扶下来。」
    「你是不是不舒服?」
    「我现在一点事也没有。」
    「可能你太累了,别忘了你已经做了七场演唱会。」我安慰她。
    「但是,今天是最后一场,我以为会很完美的。」
    「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观众有没有鼓噪?」她担心地问。
    「他们只是有点不明白。」
    「没有一个歌星是不唱安哥的。」她哽咽着说。
    「只要解释一下,大家都会谅解的。」
    「真的吗?我本来是要唱『花开的方向』。」
    「下次演唱会再唱也可以呀?这是你的经典名曲,永不过时。」
    她终于咧咀笑了,然后站起来,挽住我的胳膊,说:「走吧!」
    「去哪里?」
    「我们不是要去庆功宴的吗?我饿怀了。」她摸着肚子说。
    庆功宴在「渡渡厨房」举行,葛米儿早就把不开心的事抛到脑后了。她时而搂着工作人员聊天,时而忙着跟记者解释不唱安哥的原因,大家都不舍得责难她。她又把食物拿出去给外面的歌迷,用自己的相机跟他们拍照。
    然后,她拉着杜卫平来到我身边,说:「我给你们照一张相片。」
    「好的,我们正要寄一张戴着这条颈巾的照片给迪之。」杜卫平说。
    这一天,我和杜卫平不约而同戴上了迪之送给我们的颈巾。
    我和杜卫平并排站在餐厅的大门旁边,葛米儿走过来,把杜卫平的手拉到我的胳膊上,又把我的手挂在他的胳膊上,然后把我们两个的头挤在一起,向我使了一个眼色,说:
    「这样才像老同学。」
    我的个子本来就比杜卫平小,现来看来像缩在他怀里。
    「我也要照一张。」她把相机交给小哲,走过来站在我和杜卫平中间,挽住我们的胳膊,露出灿烂的笑容。
    照了一张相片之后,她朝小哲叫道:
    「再来一张!我要安哥!」
    好像是要补偿一下她的安哥。
    「你明天还是去医生那里检查一下比较好。」我对她说。
    她 厥着咀巴:「医生只会说我太累了,应该多点休息。」
    接下来的几天,我完全失去了葛米儿的消息。她不在家里,手提电话也没打开,连她的经理人也不知道她去了哪里。
    然后有一天,书店打烊了,我拧熄二楼的灯,走下楼梯,看到葛米儿站在楼梯下面,她的脸色憔悴而苍白,那种苍白,即使在最幽暗处也可以一眼看得见。
    「你到底去了哪里?」我问。
    「你一定会很妒忌我。」她疲倦地微笑,声音有点嘶哑。
    我并不明白她话里的意思。
    她吸了一口气,颤抖着说:
    「我很快便会去见林方文。」
    我们沉默而悲哀地对望,眼泪滔滔地涌出来。
    回到公寓的房子,杜卫平带着微笑说:
    「你回来啦?」
    我泪湿着脸,没法说出一句话。
    「你怎么啦?」他关切地问。
    「我见到葛米儿了。」我说。
    「她去了哪里?」
    「我可以见到她的机会也许不会太多了。」我的声音在颤抖。
    「为甚么?」
    「医生在她的左脑发现一个恶性肿瘤。」
    他吃惊地望着我。
    我哀哭着:「为甚么我身边的人都要死!」
    「我不会!」他说。
    我悲伤地凝视着他:「每一个人都会死的。」
    「我不会那么快死。」他说。
    「等我死了,你才会死?」
    他点了点头。
    「答应了啊?」
    我望着他,某种我们曾极力避免却又终究无法避免的东西已悬在空中。
    「那个肿瘤可以做手术切除吗?」他问。
    「医生说,表面看来是可以的,但是,真正的情况要待开脑之后才知道,假如真的有上帝,这个上帝是不是太残忍?竟用死亡来折磨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