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找甚么?”她问。
    “我在找我的电话簿。”翁朝山说。
    她知道翁朝山在偷看她的日记。
    自从她回来之后,翁朝山总是害怕她会再—次离开。因为内疚,她—次又—次的,由得他怀疑。谁叫她曾经辜负过他呢?也许,他还需要多一点的时间,才能够像从前那么相信她。她会等待。
    今天晚上,她和几个旧同学见面,翁朝山竟然又怀疑她。他说是担心,她知道是怀疑。他是永没可能忘记过去的吧?
    翁朝山把水笼头关掉,用一条大毛巾把她牢牢的包里着,温柔的说:
    “现在去睡吧。”
    林康悦忽然觉得,她是他放在掌心的一只小鸟。她曾经从他手上飞走,她背叛过他,她愿意用她的余生去修补那道裂痕。
    后来,有一天晚上,她在罗曼丽的家里陪着她。罗曼丽跟男朋友吵架了。她跟那个男人一起一年零三个月了,可是,那个男人依然想念着七年前的旧情人。他根本不爱她。
    “我想去找那个女人。”罗曼丽说。
    “那个女作家?”
    “嗯。”
    “你找她干甚么?”
    “只是去看看。”
    “你知道她住在哪里吗?”
    “不知道,但我可以去出版社碰碰运气。”
    “你要看些甚么?”
    “她在我爱的男人心中永垂不朽,我是既羡慕也护忌,要去仰望一下。”
    “别疯了!”
    “不去仰望,去自怜也是好的。你猜邵重侠会不会偷偷去看你,或者看翁朝山?”
    “我不知道。”
    “这个世界上,每天到底会有多少人去偷看旧情人和旧情人的情人呢?”
    林康悦笑了:“有谁知道呢?被偷看的人,也许是比较幸福的。”
    “你爱的,到底是翁朝山,还是邵重侠?”
    “翁朝山。”林康悦甜丝丝的说,“他在我心中也是永垂不朽。”
    今夜刮起暴风雨,林康悦那辆敞篷车在公路上飞驰。她想快点回去,翁朝山会担心她的。
    她拧开车上的收音机,夏心桔的节目播出了最后的一支歌,那是DanFogeberg的《Longer》,地久天长。然而,这一段路却好像永远也走不完,她想快点回去。翁朝山一定还没有睡。他说过,她不回去,他是睡不着的。
    当她打开门的那一刻,迎接她的不是温柔的等待,而是一张愤怒的睑。
    “曼丽的心情坏透了,所以我……”她连忙解释。
    “你真的是在她那里吗?”翁朝山问。
    “是的。”她嗫嚅着,她从没见过他这么凶。
    “这是甚么?”翁朝山把一个信封递到她面前。
    她接过那个信封,里面是一张违反交通规例的罚单。
    她不明白他为甚么这么愤怒。
    “我忘记了缴交罚款!”她说。
    “这张罚单是两个月前发出的,地点是跑马地,姓邵的那个男人,不就是住在那里吗?”
    “你以为我去找他?”她觉得受了很大的委屈,“那天晚上,我就是去跟旧同学吃饭。饭后,我送李思洛回家,她是刚刚搬到那里的,我事前也不知道。”
    “你真是一个说谎的高手,我比不上你!”翁朝山冷冷的说。
    “我根本没有说谎!”
    “你说过的谎话实在太多了!今天晚上,又是跟姓邵的见面吧?”
    “你太过分了!”她向他咆哮,“既然你不相信我,为甚么还要跟我一起!你从来就没有原谅过我,那为甚么还要假装大方!”
    “是的,是我的错!”翁朝山痛苦的说。
    “我不是这个意思——”
    她望着翁朝山,眼泪从他的睑上滚下来。她从来没见过他哭。她太知道了,他没有办法忘记她的背叛。他怀疑她的时候,比她更痛苦。她曾经很愿意用她的余生去修补这段感情的裂痕,但她现在明白了,无论她这一辈子多么努力,也无法修补。他们流着泪对里,她比从前爱他更多,他又何尝不是?然而,也是时候要完了。
    第二天,林康悦一个人搬了出去。那辆敞篷车仍旧停在大厦里,那是翁朝山从前送给她的礼物。夜里,只剩下他一个人,他不用再等门了。
    翁朝山多么讨厌自己?曾经有一天,他竟然偷偷翻看她的日记。一次又一次,只要她不在身边,他便会联想到她是和另一个男人一起。
    这一辈子,他也没法忘记那天晚上发生的事。他从家里跟踪她出来。她坐的那辆计程车停在跑马地景光街一幢公寓外面,姓邵的男人在那里接她,他们一起走上去。
    他就知道她偷偷的和别人来往。他站在对街的便利商店外面等她。他既愤怒而又害怕,他害怕失掉她。那一刻,他才知道自己爱她比他所以为的更多。
    等待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是锥心的折磨。当林康悦从大厦里出来的时候,她脸上是带着微笑的,她是给别人抱过吧?有哪个男人可以承受这种苦楚?他走上前去,接她回家。他很想忘掉她的不忠,可是,曾经有过的裂痕,是永远不可能修补的。他讨厌自己变成这个样子,他不想再怀疑她,那会削弱他对她的爱。也许,唯有分开之后,两个人各自的生活,他才能够永远思念她。
    无限的尽头究竟在哪里?
    林康悦一个人走了出来,她没有恨翁朝山,她知道他心里是多么的难受。告别,只是不想再彼此伤害。她的钱包里,放着一张翁朝山的相片,那是他九岁那年照的。
    他手上拿着一片香橙朱古力,笑得天真而幸福。这样幸福的微笑,在他们一起的日子里,她是曾经见过的。
    如果可以选择回到人生某个时刻,她要回去没有裂痕的时候。她以为裂痕是可以用爱去修补的,原来她错了。
    无限的尽头不是爱,爱是有限的,止于背叛和不忠。这一次,她知道翁朝山不会再来接她了。
    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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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午夜一点二十分,罗曼丽拿着电话筒的手,微微的颤抖。电话那一头,夏心桔的助手告诉她:“我们接着就会听你的电话。”
    她常常嘲笑那些打电话到电台节目诉心声的人,没想到她自己竟然也会做这种傻事。她现在终于体会到那些在空气中诉说自己的故事的人的心情了。有些郁结,你只能托付于一个你不认识的人,这样是最安全的,也唯有这样,心里的痛苦才能减轻一些。
    电话那一头,传来夏心桔的声音:
    “你现在收听的是ChannelA,我们要接下一个电话了。喂,是罗小姐吗?你有甚么想跟我们谈的?”
    “假如一个男人和你一起一年零三个月了,他还是不愿意公开承认你是他的女朋友,那代表甚么?”罗曼丽用震颤的嗓音说。
    沉默了片刻,夏心桔反问她:
    “你说这代表甚么?”
    罗曼丽忧郁地对着电话筒笑了笑,说:
    “他不爱我。”
    “你自己都有答案了。”
    “可是,他是有一点点爱我的——”罗曼丽喃喃说。
    收音机里飘来一支哀婉的歌,那是RichardMarks的《RightHereWaiting》。
    挂上电话之后,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她觉得现在好过一点了。这支歌,她以前听过了。那时她比较快乐,不明白思念和守候的痛苦。现在她终于明白了。痛苦的时候,一个人甚至会做一些她平常绝对不会做的事,譬如她今天晚上所做的事。
    她也没有太多时间伤心。明天是公司的周年晚宴。今天晚上,她要好好的睡,让自己看来容光焕发。
    她在一家美国药厂工作。这天在周年晚餐会上,同事杜苍林的太太王莉美就拉着罗曼丽,很认真的说:
    “曼丽,我有一个表哥在美国矽谷工作的,他还没结婚。下个月他回来度假,我要替你们做媒。”
    杜苍林说:“曼丽长得这么漂亮,还用你来介绍男朋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