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呢?」
    「现在也没有。」
    沈鱼看到翁信良的药箱里有一张订购歌剧的表格。
    「你想订购这出歌剧的门票?」
    「是的,从前在英国错过了。」
    沈鱼把表格抢过来:「我有办法拿到前排的座位,三张票怎么样?你请我和
    缇缇看。」
    「不成问题。」
    沈鱼下班后赶快去票房轮候门票,她哪有什么门路?只是没想到排队的人竟
    然那么多。
    翁信良刚刚准备下班的时候,缇缇来找他:「我的松狮病得很厉害,你能不
    能去看看它。」
    「当然可以。」
    翁信良跟缇缇一起坐计程车去。
    「对不起,麻烦你。相熟的兽医早就关门了。」
    「不要紧,你在香港有房子吗?」
    「是我舅父的。我来香港就会住在这里。」
    翁信良来到缇缇的家,松狮无精打采地伏在地毯上。
    「它整天肚泻。」
    「它患了肠胃炎,如果再拖延,就性命不保了。」
    翁信良替它注射:「它叫什么名字?」
    「咕咕。」
    缇缇送翁信良到楼下,经过一个公园,缇缇攀上钢架,向翁信良挥手:「你
    也来。」
    「不。我畏高。」翁信良尴尬地说。
    「真的?」缇缇不相信翁信良是个畏高的大男人。
    「那么我要下来了。」缇缇站在钢架上,张开双手,踏出一步,以跳水般的
    优美姿态跳到地上,轻轻着地,轻轻鞠躬。
    「你只有一个亲人在香港吗?」
    「嗯。我父母都住在法国。他们从前是国家杂技团的。」
    「回去了。」缇缇说:「今天晚上很冷。」
    「是的,入冬以来天气一直暖和,今天早上还很热,现在忽然刮起大风。」
    缇缇向翁信良挥手道别:「谢谢你。」
    「今天晚上抱着咕咕睡吧,它需要一点温暖。」翁信良说。
    在文化中心的票房外,寒风刺骨,沈鱼要不停地做原地跑来为身体增加热量
    ,尚有几个人便轮到她买票。她想着翁信良的脸,心里突然有一股暖流。
    第二天早上,沈鱼跑上翁信良的工作室。
    「三张门票。」沈鱼把三张门票交给他。
    「谢谢你,多少钱?」
    缇缇也来了,「咕咕今天没有肚泻了。」
    「你看过咕咕?」沈鱼问翁信良。
    「昨天晚上它患上肠胃炎。」
    沈鱼连续打了几个喷嚏,她有点伤感。
    周末晚上,沈鱼在缇缇家里。缇缇在弄姜葱蟹面,她爱吃螃蟹,而且她很会
    弄好吃的东西,沈鱼就没有这份能耐,做家务不是她的强项。此刻,她正站在雪
    柜旁边,吃完了五杯者喱和两排巧克力。
    「你又情绪低落?」缇缇问她。
    沈鱼只是有些伤感,她爱上了翁信良,可是她看出翁信良爱上了缇缇。
    「你的树熊怎么样?」缇缇问她。
    「王树熊?我不想见他。」
    「他很喜欢你。」
    「缇缇,你需要一个怎样的男人?」
    「跟我上床后,他愿意为我死掉的男人。」缇缇舐着螃蟹爪说。
    「哪有这样的男人?只有雄蜘蛛会这样。」沈鱼说,「我想要一个我和他上
    床后,我愿意为他死掉的男人。」
    「有这种男人吗?」缇缇笑着说。
    「还没有出现。」
    缇缇弄好了一大盘的螃蟹面,说:「我要先洗一个澡。」
    「我也来!」沈鱼说。
    她们两个人泡在浴缸里。
    「你觉得翁信良怎么样?」缇缇问沈鱼。
    「长得英俊,没有安全感。」
    「你是不是喜欢翁信良?」
    「不是,怎么会呢?」沈鱼潜进水里。她突然感到后悔,她为什么不肯坦白
    呢?因为她刚强,她认为那么容易喜欢一个男人是软弱的表现,她总是被自己误
    了。
    「那你呢?你喜欢翁信良吗?」沈鱼问缇缇。
    「还不知道。」缇缇说:「喜欢一个人,是需要一份感动的。」
    「或许有一天,他会感动你的。」
    「是的,我一直等待被男人感动,我不会感动男人。」缇缇说。
    「谁愿意感动男人?」沈鱼说,「那么艰苦。」
    早上,沈鱼从电视新闻报道里看到一条樽鼻小海豚搁浅的消息。时至今天,
    动物学家仍然无法解释海豚搁浅的原因,普遍以为海豚和蝙蝠一样,会发出音波
    ,接到音波反射后再行动。如果它追鱼到近海,会因海水混浊而使音波反射紊乱
    ,不知方向,误闯河川而在沙滩上搁浅。
    还有另一种说法,海豚接近陆地,是为了到淡水洗澡,它身上长了寄生虫,
    而寄生虫一碰到淡水便会死,所以海豚要冒险到陆地洗澡,不幸与寄生虫玉石俱
    焚。
    沈鱼宁愿相信第二种说法,像海豚那么聪明的动物,仍然愿意为泡一个淡水
    浴而冒生命危险。它容不下身体上的瑕疵,宁愿一死,也要摆脱寄生虫。
    政府将搁浅的小海豚交给海洋公园处理。翁信良负责将海豚解剖,制成标本
    。
    这天,沈鱼走上翁信良的工作间,那条可怜的樽鼻海豚躺在手术台上,等待
    被制成标本,四周散发着一股血腥味。
    「关于海豚搁浅,还有第三种说法吗?」沈鱼捏着鼻子问翁信良。
    「也许是它不知好歹,爱上了陆地上的动物,却不知道自己在陆地上是无法
    生存的。」翁信良笑着说。
    「陆地上的动物?会是什么?人类?无论如何,这个说法比较感人,海豚为
    爱情牺牲了,不幸被制成标本,肉身不腐,一直留在世上,看顾它所爱的人。」
    沈鱼说。
    「你好像很多愁善感。」翁信良说。
    沈鱼吹出翁信良教她的那一串音符。
    「已经学会了?」
    「当然啦!」沈鱼伸手去抚摸手术台上的海豚:「可能它生前也听过。」
    翁信良吹出同一串音符。
    沈鱼和音。
    「它大概没想到死后可以听到这首挽歌。」翁信良拿起海豚的尾巴摇了两下
    。
    沈鱼后悔为什么她不肯向缇缇承认自己喜欢翁信良。她可以骗缇缇,但骗不
    到自己。
    「你看!」翁信良指着窗外。
    是缇缇在半空跟他们挥手。
    翁信良的工作间就在跳水池旁边,他可以从这个窗口看到缇缇攀上九十米高
    空,然后看到她飞插到水里。她几乎每天都在他的窗前「经过」。
    沈鱼跟缇缇挥手,她发现翁信良看缇缇的目光是不同的。
    「我走了。」
    「再见。」
    「再见。要花多少时间才可以把它制成标本?」
    「大概半个月吧。」
    「到时让我看看。」
    「好的。」
    窗外,缇缇「经过」窗口,飞插到水里。
    翁信良已经有三年没有谈过恋爱了。三年前,他那个在机场控制塔工作的女
    朋友向他提出分手,她爱上了别人,他请求她留下来,但她对他说:
    「如果我对你仁慈,就是对自己残忍。我想我是从来没有爱过你。」
    这一句话,刻骨铭心,一个跟他相恋五年的女人竟然说从来没有爱过他。
    就在这个时候,一位日本的旧同学问他是否愿意到那边的海洋公园当兽医。
    这三年,刚好治疗一段爱情创伤。磨蚀一段爱情的,是光阴,治疗爱情的创
    伤的,也是光阴。
    他没有带着希望回来,但,缇缇在这个时候出现了,在他刚好忘记爱情创伤
    的时候出现,必然有一种意义。
    这一天晚上,翁信良找到一个藉口打电话给缇缇。他是兽医,当然从动物入
    手。
    「咕咕的肠胃炎怎么样?没事了吧?」
    「没事,它现在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