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本《格雷的画像》,我放在你的书架上。你说过,借你的钱可以不还,借你的书一定要还,我没忘记,只是迟了二十二年才还。
    信生,不要试图去找我,你不可能会认得现在的我,不可能会爱现在的我。我们余生都不会,也不要再见了,只要记着我年轻的模样,不是更好吗?
    那些玫瑰是给你的,生日快乐。
    我爱你比你所知道,比你所感觉到的要多很多。
    宁恩
    乔信生颤栗地放下手里的信,他的目光落在客厅那些玫瑰上,这种他以前没有见过的花是紫丁香的颜色。他想起了信里提到的那种玫瑰,叫“昨日”。
    他颤抖着从扶手椅上站起身,走到书架那边,看到了一本《格雷的画像》,书已经很旧了,书纸都发黄,他突然感到心中一阵寒意。
    这时,画室的门被一阵风吹开了,他走进去,里面没人,
    只有她留下的几张未完成的画。
    风从敞开的窗子灌进来,他走到睡房,只有窗帘飘动。
    他冲出屋外,奔下那道水磨石楼梯,上了车。
    他把车停在天琴路,从路的一头走到另一头,又往回走,没看到这条路上有画廊。
    天色已经晚了,他走进每一家商店去问人,这里是不是曾经有一家画廊?大家的答案都一样,从来没有人在这一带见过什么画廊。
    他拦着过路的人问同一个问题,没有一个人能够回答他。
    他在附近乱逛,想找她在信里说的那家很波希来亚的画廊,想找那扇镶着一只小窗口的铁门。
    他抓住路人,问他们有没有听过玫瑰夫人的画廊,每个人都问他“谁是玫瑰夫人?”
    他哭了,呼喊着她的名字,后来那些漫长孤单的日子,他常常独自坐在她的画室里,往往一坐就是几小时,他想替她把那些未完成的画都画完,却从来没有拿起过画笔。
    29
    离那一天已经四十三年了,乔言生在睡房那面镜里,眯着皱褶的眼睛,看到一个老朽不堪的身影,,他感到自己已经很苍老很疲乏了,跟生命中最好的年华相去很远。
    他从窗子看出去,想起无数个孤寂遥远的夜晚,曾经有一个十七岁的少女,一个二十岁的女孩子和一个三十七岁的女人在下面看上来,直到他房间里的灯光熄灭才离开。
    她们是同一个人。
    这时,佣人来告诉他:
    “白小姐已经到了。”
    他吩咐说:
    “请她在画室等我。”
    他整了整脖子上黑亮的领结,在白衬衫外面套上黑色的礼服,拄着一根拐杖,瞒姗地走出睡房。
    他走向画室。
    那位从法国归来的知名画家要为他画一张人像画,纪念他这位伟大的建筑师——矗立在海边的那座歌剧院的设计者。
    他进到画室,看到画家时,他眼露出惊讶的一瞥。
    这位画家比他想像的要年轻,看起来顶多只有二十五岁。她长得很美,身上穿着一袭深蓝色的丝绒长裙,耳垂上钉着一颗吊下来的珍珠耳环,在他脸庞两边晃动,那双深黑的眸子仿佛从另一个世界看过来。
    画家这时恭敬地喊了他一声“乔先生”,然后请他坐到前面一张扶手倚里。,
    画室的画架上已经摆好了一块画布。
    他颤巍巍地坐到倚里,椅子旁边的琉璃花瓶里插满昨日的紫红色玫瑰,这位画家的名字也叫玫瑰,白攻瑰。
    他把手里的拐杖搁在一边,试着挺起脊梁。
    画家晶充的双眼不时从画板后面带感情地看向他,她看他的方式,好像很久以前已经认识他了。有那么一刻,他觉得前世经历过这一幕。但他太老了,许多记忆已然枯萎。
    他想起今天是他九十岁的生日,他心中再无波澜,也说不上伤感,只是觉得,人为什么要活到那么老啊?
    唱盘上摆了一张萧邦的钢琴曲,《夜曲》在屋里流转萦回。这时一阵过堂风吹过,他仿佛听到往事的呢喃和幻灭的叹息,重又看到一个遥远的夜晚,那个青涩的少女可怜地裸身在他床上,等待他的召唤和恩宠。
    她却是他一生的救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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