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人也许是旧朋友,而不是旧情人吧。如果曾经一起,是不会忘记的。」
    「如果我不是来这里找你,而是在街上碰到你,你也同样会认得我吗?」
    姜言中望了望她,说:「我没想过会不认得。」
    她笑了:「我们竟然一直没有再相遇。」
    「你还戴着这个潜水表吗?”姜言中看到她手腕上的潜水表。
    「嗯。」
    「十一点三十七分?现在已经这么晚了?」他怔了一下。
    「不。是手表坏了。」
    「坏了的手表,为甚么还要戴着?」
    「怕你认不出我来。」
    「假如认不出你,也不会记得这个手表。」
    「韩纯忆长的甚么样子?」
    「哈哈,凶巴巴的。」
    「她写过一个重逢的故事。」
    「我知道你说的是哪一个。」
    “一双阔别多年的旧情人偶然相遇,大家也想过上床,最後却打消了念头,因为,对方已经变得像亲人那样了。」
    「那是她两年前写的故事。」
    「重逢的故事,放在任何一个年代,也是感人的。”
    「因为我们都渴望跟故人重逢。」
    「我们也会变成亲人一样吗?」
    姜言中望着她,没法回答。
    「我们是没法成为亲人的。」她说。
    「是的,我们不会。」他说。
    她望着他眼睛的深处。她来这里,决不是要找一个亲人。她要找的,是她十五年萦绕心头的男人。她要寻觅的,不是亲人的感觉,而是爱的回忆。她想相信,爱是永远不会消逝的。
    当他认出她腕上的手表,她的身体已经迎向了他,迎向那十五年悠长的回忆。
    她是个明天就要结婚的女人,这一刻的她,却躺在旧情人的身体下面,承接着他每一次的摇荡。爱欲从未消逝,他们是成不了亲人的。
    晚上十点半钟了,她坐在床边穿上鞋子,说:「我要走了。」
    「我送你回去。」姜言中说,
    经过他的书房时,她看到一本书,是米谢·勒缪的《星星还没出来的夜晚》。
    “这本书,可以借给我看吗?我的那一本丢了。」
    「你拿去吧。」
    「我看完了还给你。」
    姜言中用计程车送她回去。天上有一轮明月,一直跟在他们的车子後面。
    「你喜欢这本书吗?」姜言中问。
    「嗯。说是写给小孩子看的,却更适合成年人。书里有一页,说『如果我们可以任意更换这副皮囊,是否有人会看中我这一副呢?』,我真的想过这个问题。」
    「你的那—副皮囊,怎会没人要呢?我的这一副,就比较堪虞。」
    那一轮满月已经隔了一重山,车子停了下来,姜言中间她:「是这裏吗?”
    「是的。我就住在这里。」
    「再见。」她说。
    「再见。」他微笑着说。
    她从车上走下来。
    「思洛——」他忽然叫住她。
    她立刻回过头来,问他:「甚么事?」
    他望着她。
    十五年太短,而这—刻太长。
    终於,他开口说:
    「祝你幸福。」
    「谢谢你。」她点了—下头,微笑着。
    他走了。曾经有那么一刻,她以为他还爱着她。
    他记得她腕上的手表,这不是爱又是甚么?她故意戴着手表去找他。假如他忘记了这个手表,她也会把他忘记。可是,他没有忘记。她以为十五年的思念不是孤单的。
    假如姜言中问她:「你可不可以不去结婚?」也许,她还是会去结婚的,但她会一辈子记着这一晚。她和他,是没有明天的。即使如此,她仍然渴望他会说:「不要去结婚。」她是怀着这样的希望去见他的。
    她忽然明白了,这个想法是多么的可笑?姜言中和她上床,是要完成十五年前没有完成的事。他想进去她的身体,去那个他没去过的地方,填补从前的遗憾,好像这样才够完美,才可以画上一个句号。
    她却以为,他十五年来也爱着她。在肉体交缠的一刻,他们两个人心里想的东西,是有点不一样的。
    今天晚上,他不再有遗憾。她也不再有了。她知道她的思念或许是孤单的。所有重逢的故事,也都是各有怀抱的。
    她打了一通电话给姓夏的女人,告诉她:
    「我找到我要找的人了。」
    「他认得你吗?」
    「他认得我。」
    「那你真是太幸运了。」
    「是的。谢谢你。夏小姐,我觉得你的声音很熟悉。」
    「是吗?」她在电话那一头笑了笑。
    状头的时钟指着十一点钟,快要到明天了。她觉得,还是昨天比较好。昨天的梦,比较悠长。
    她拧开了收音机,听到一把熟悉的声音说:
    「如果有—个机会让你回到过去,你会回到哪一年?」
    这不就是姓夏的女人的声音吗?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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