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没有特效药,从他病发呕吐、腹泻到脱水死亡,全程仅仅20个小时。
    一天不到,健硕的青年人眨眼变成了形如枯槁的尸体。
    因为严重脱水,患者死亡时皮肤呈灰蓝色,人们也将这种疾病称为蓝死病。
    西格与布兰度先前往了圣巴塞罗缪医院。
    院内,气氛压抑阴郁。
    两人一脚踏入,脖颈一凉,脖子仿佛被数把冰冷的镰刀架着。叫人无法正常呼吸,因为稍有动作,就会惊动死神挥刀收割人头。
    死气沉沉不足以形容院内的惨况。
    从二月末伦敦爆出第一例霍乱死亡病例,至今四个多月内,依照不完全统计就伦敦一地至少有八千人死亡。
    死于霍乱的人数是否会像滚雪球般越来越大?
    马尔萨斯医生是院内少见的乐天派。
    “我认为情况在好转。自从两周前宽街的水井停用,这个区域的病例有显著减少。”
    一个月前,布兰度调查组的霍乱地图登报,抛出病源随污染的水源传播的观点。
    在瘴气论大行其道之际,新的致病观点不可能立刻被所有人认同,但总会有人宁可信其有。
    宽街原本是病例激增区域,当水井在两周前被封,居民改用其他水源后,这片区域的病例控制住了,且呈明显下降去世。
    这成为典型案例,被伦敦众多报纸宣传后,开始逐步被人效仿。
    不过,伦敦有两百万人口,其中总有一些霍乱患者得病原因难以查明。病人或亲属自述没有接触过污染的水源与食物,但还是感染了。
    布兰度与调查组众人尽力一一走访这类病人,试图揪出未被发现的病源所在。
    十之八.九都能找到病因。或是吃了没有洗干净的瓜果,或是与病患共用厕所但没有清洁双手就吃饭了。
    如今,外科医生做手术都不一定能做到清洁双手,又怎么能指望普罗大众把良好的个人卫生习惯刻在脑子里。
    令人无奈,总有一些病例无法被溯源。
    不是每个人都能事无巨细记得自己做过哪些事。或是病人已死,而没其他人可以讲述他得病前的行程。
    西格:“今天我们主要想了解一下普瓦松博士的病程,他入院后情况如何?”
    马尔萨斯医生不由叹息,“与那些严重的病患一样,他的发病速度非常快,不到一天就不行了。”
    普瓦松是马尔萨斯医生收治的,从前天下午入院到昨天上午死不瞑目。
    “他和我说了,非常肯定自己没有食用不洁物品,近期对不煮的食物一律不吃,很想不通怎么还会得病。”
    马尔萨斯医生的耳边似还回荡着普瓦松在临死前的愤怒咒骂。他抿了抿唇,没有把那些恶语复述出来。
    布兰度一眼便知马尔萨斯医生的犹疑,“他骂我了?认为剑桥调查组的论点是错误的?”
    马尔萨斯医生被看穿,只能无奈地点头。
    昨天,普瓦松骂得很难听。
    像是“班纳特是个刽子手骗子”、“草菅人命”、“狗屁的水源污染”等等,这些内容是勉强能听的部分。
    布兰度却无愤懑也无失落,她早就做好准备会被骂。
    预防疾病的注意事项听起来简单,实际操作却难免复杂。
    尤其是在这个时代,有几个人敢说百分百防护到位呢?
    只说勤洗手,假设水源干净,但用来擦手的毛巾是否干净呢?现在可没一次性纸巾。
    预防过程中的一次操作不当,可能就导致中招得病。
    霍乱瘴气论流传数年。
    如今,有些人改信水源污染论,可是他们自认防护到位仍旧得病的话,难免会质疑调查组的结论。这都是常有的心理反应。
    人与人能做到一直相互理解与信赖,这本来就是奢侈品。
    布兰度从未有过多的期待,做事只求问心无愧就好。
    不过,她还是嗅到了一丝异样。
    “普瓦松博士质疑水源污染传播,他近期是不是去过空气严重污染区了?”
    马尔萨斯医生点头,“他没有细说,但提到了五天前去过伦敦北部的一家造纸厂。”
    普瓦松入院后的五个小时,病情迅速恶化。
    当时,他开始骂起了布兰度调查组。认为自己信错了人,不是污染的水源导致感染霍乱,而是瘴气说才是对的。他就是倒霉的亲身实验者,因为在发病前两天去过空气污染区。
    西格与布兰度相互看了一眼。
    这样一来,普瓦松的思想发生180°急速变化的逻辑就通顺了。
    西格追问:“哪一家造纸厂?您清楚那里的病发情况吗?”
    马尔萨斯医生:“查理造纸厂。据我所知,至少圣巴塞罗缪医院没有收治那一带的病患,那个地区虽然烟囱连成片,黑烟滚滚,但没爆发疫情。”
    西格:“普瓦松博士的家里或学校呢?还有其他与他走得近的人患病吗?”
    马尔萨斯医生摇头:“暂时没有听说与他相关的病患被送来。我也问过,他说没听说周围有人发病。
    我看了普瓦松填写的信息。他在伦敦独居,工作地点是伦敦大学物理学院,家庭住址是贝克街111号,紧急联系人是天秤律师事务所的卢宁律师。近一周,我院没有接受过这些地点送来的病患,它们也没登上疫情通报的报纸新闻。”
    这就有些古怪了。
    普瓦松博士喜欢干净,不能说是有洁癖,但把爱干净当成了日常生活习惯。
    霍乱的潜伏期不长,多数是1~3天。他工作与生活的区域近一周没有爆发疫情,他是怎么染病的呢?
    布兰度决定过后要详细查一查,说不定有病症较轻的患者没有去医院,也就没有被记录在案。
    她问:“马尔萨斯医生,我们可以看一看尸体吗?”
    马尔萨斯医生:“可以,现在尸体还在医院,但停尸房的床位很紧张,今天晚间应该会被他的律师接走。”
    三人去往另一栋楼。
    自从霍乱爆发,整个医院人满为患,连停尸房也不例外。
    规定死者必须在三天内被运走,否则会被统一送去公墓附近的停尸地。
    当下,布兰度与西格见到了普瓦松的尸体。
    很难想象原本的健康青年成了一具脱形僵尸,而伦敦近几个月以来“僵尸”不少见,都是典型的腹泻脱水死状。
    两人又向马尔萨斯医生借阅了普瓦松入院后的详细病程记录,先离开了医院。
    接下来准备先去找卢宁律师,再去普瓦松的学校与居住地瞧一瞧。
    没有坐马车。
    这三处地点距离不算远,可以步行。
    西格:“您说有没有一种可能,普瓦松的死因不是霍乱?”
    这个问题来得一点也不突兀。
    布兰度也有相同怀疑。
    霍乱是传染病,可是普瓦松经常接触的人群、他的生活工作区域都没有爆发疫情。
    “尽管从病症上来看,他的病发症状与患了霍乱相同,但事实上有其他疾病也会导致相似症状,比如砷.中毒。”
    布兰度:“如果能够对他尸检就好了,请摩根教授查一查他体内有没有霍乱弧菌。”
    英国的解剖法已做修改,不再是只有犯下杀人罪的死刑犯才能被送上解剖台。
    即便如此,解剖这种行为仍未获得大多数人的认同。
    从普瓦松之死来看,他像是得了霍乱去世。
    即便没有接触污染水源与食物,但是经过了工业空气污染区。
    从这一条,瘴气论支持者们就有理由去说普瓦松是死在霍乱里,而不是遭遇谋杀,那凭什么让他被送去尸检。
    以如今的普遍思维,普瓦松的家人也绝无可能同意将他送去解剖。
    不过,意外时有发生。
    布兰度与西格见到了卢宁律师,获知了一个好消息。
    普瓦松在遗嘱中表明,要把遗体捐献给伦敦大学医学院用于解剖教学。
    在1833年,这种献身奉献的精神很罕见,但确实符合普瓦松追求科学的一贯思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