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顿神父走向卧室,按下床头的机关。墙面落地柜侧滑,露出一扇暗门。
    点燃一根蜡烛,他走了进去。穿过幽深的地道,蜿蜒曲折数百米后,抵达一间地下密室。
    钥匙与锁眼发出咔嚓声,似开启了一扇通往地狱的门。
    门后没有死神,却飘散着一股淡淡的血腥气。
    从天花板垂下六个挂钩,其中五个钩子各悬挂了一张半透明的皮。
    六缺一,如果普瓦松没有捐献遗体,他的皮早就已经挂在了这里。
    富顿一手拿着烛台,另一手抚上悬挂的皮子。他的动作轻柔,像是抚摸极品的东方丝绸。
    人皮上的汗毛没有完全拔除干净,而每张皮的毛孔粗细略有不同,已经无法看出他们活着的时候其实肤质相似。
    “别着急,我会把普瓦松带来的。你们六个人组合在一起最合适了,毛孔大小最为匹配。等你们一起出战,势必能为我击退死神。”
    富顿喃喃自语着,又走向镜子。
    镜中映出一双深褐色的眼睛,谁能想到在十二年前他的瞳孔是灰蓝色的。
    从柜子里取出一件大斗篷。
    外层黑色绸缎褪色了,已经失去光泽,而里层缝制的人皮已经开裂。
    “快到十三年的期限,我一定可以彻底飞跃死亡。”
    烛火跃动,镜子倒映出富顿的眼睛,其中似有红光跃动。
    富顿带着斗篷离开密室。没有走来时的密道,而从另一头通向地面。
    现在是下午四点,他要去伦敦大学转一转,确定普瓦松尸体被运走的具体时间。
    *
    *
    7月10日,夜晚九点半。
    太阳西沉,在地平线上做最后的挣扎,不出半小时天色会彻底黑下来。
    一匹老马拉着平板车离开了伦敦大学医学院。
    靠近车夫的位置,车板上架起一根杆子,上面挂了一盏煤油灯。
    车夫头戴陈旧的渔夫帽,帽檐盖住了上半张脸。
    尽管看不清眉眼,但能看到耳边泛白的鬓角,整个人还微微驼背。这些无不说明他上了年纪。
    车夫的赶车速度不快不慢,哼着没人懂的乡野小调。稳稳当当让平板车驶入伦敦街道,朝着东北方驶去。
    路灯渐渐亮了,行人与车辆都尽力避开这辆平板车。
    虽然巨大的黑布遮住了被运输的物体,但长方形盒子的尺寸能让人立刻联想到这是在运送尸体。
    其实,棺材没有盖严实,甚至都没用麻绳把棺材五花大绑在车板上。
    两个大活人藏在棺材里,留一条缝隙便于空气流通。
    不能用绳索捆绑,否则当劫尸者来袭,埋伏在棺材内的人要怎么开盖给对方迎头一击呢?
    这却极大考验车夫的驾驶技术,必须保持好平衡,才不让棺材从车板上摔下去。
    板车上,西格眼观六路耳听八方。
    昨天制定了钓鱼计划,仅仅36小时后就立刻执行。
    推测了劫尸可能发生的方位,凶手在伦敦市区动手的概率最低。
    等出了大伦敦的范围,走上通往剑桥的郊外小道,尤其是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段,那里最可能发生打劫。
    目前车辆尚未进入高危地段。
    棺材内,布兰度与埃里克仰面平躺。
    两个人躺单人棺材,不可避免会拥挤。双臂无法自然平放在身侧,只能搁在肚子上。
    眼前一片漆黑,视觉被削弱了。听觉、嗅觉与触觉变得异常敏锐。
    这种特殊角度的“座位”,能听到与平时行路截然不同的声音,周而复始的车轮滚动声变得异常清晰。
    “嘎吱!嘎吱!”,车轮声犹如一场怪诞交响乐。
    棺材变成了大剧院,唯二的听众呼吸相闻。鼻尖似萦绕一股淡淡的柠檬草幽香,是布兰度洗发水的味道。
    埃里克一动也不敢动,双足紧紧抵着棺材尾端的厚实软垫。
    空间过于狭窄,现在他只需一个轻微地侧头,就能亲吻布兰度的脸颊。
    这个念头似一把暗火,在黑暗狭小的空间内,在他的心间越烧越旺。
    越想越热。
    热到他想要解开衣领的第一颗扣子。或许,不只是一颗扣子就能解决温度的上升问题。
    这种情况是始料未及的。
    今天上午,三人搞了十分钟的灵车试运行,调整棺材内防震软垫的摆放。当时,他没有预料到这一路对考验自制力的要求会如此离谱。
    运尸全程需走六个小时,推测打劫最有可能发生在第三个小时之后。
    换句话说,接下去三个小时内,两人紧贴着睡在棺材里。他真能控制住一动不动吗?
    埃里克双拳紧握,一遍又一遍催眠自己。
    严肃点,现在自己是半具普瓦松的尸体。身边的不是B先生,是另一半普瓦松的遗体。
    警惕点,想一想普瓦松的死状,再想一想他被解剖后的样子。剥皮凶手随时会出现,把旖.旎的念头收一收。
    下一刻,埃里克只觉腰侧蓦地一痒。
    是布兰度伸出左手,用食指轻轻一戳。
    “说说话吧,我们还要躺几个小时,趁着城内嘈杂,还可以小声聊会天。”
    布兰度低语,“虽然有过很多特别经历,但我是第一次躺在棺材里出行。您呢?”
    埃里克瞬间破功,第一回 的自我催眠因外力干扰失败。
    一把按住布兰度的左手,棺材内狭窄又黑暗,必须谨防这只不安分的手戳到身体其他敏.感部位。
    黑暗里,布兰度嘴角含笑,语气却非常正经。“怎么了?难道您怕痒?抱歉,我不是小心的。”
    “没事,我不怕痒。”
    埃里克默默平缓呼吸,但没有松开手。尽管没有证据,可他怀疑布兰度的不小心是故意的。
    “今夜的这种经历确实非常奇妙,完全出乎我的预料。”
    哪怕有过无数幻想,最阴暗时也想过让两人一起死在同一口棺材里才好,但活着一起装尸体藏在棺材里被运走,是一条从未设想的道路。
    与B先生在一起,凡事都有可能性。
    埃里克想到这里,情不自禁地笑了。“如果四年前您没有登报回应,我一定不会有今天的奇遇。”
    布兰度任由左手被握住,难得聊一聊往事。
    “假设当年没人回应您在报纸上的迷题,您准备做什么呢?不来剑桥了吗?”
    埃里克:“是的,1829年的圣诞节我已经准备在巴黎隐居。去杰克学院是为寻找治疗脸伤的方法,但理智上我早就知道找到药方的可能性很低。”
    埃里克说着曾经的隐居计划,巴黎的地下世界很大,选择在剧院下方修建自己的老巢,是因为喜欢音乐。
    布兰度对音乐没有狂热喜爱,但很乐意听一听大师讲音乐。这就愉快地聊了起来。
    五十分钟后,灵车驶出了大伦敦。
    行人的数量越来越少,路上开始变得安静,渐渐只剩车轮滚动声。
    棺材内,两人不再讲话。
    毕竟不是演恐怖片,不能搞会说话的尸体。
    西格也没再哼歌,而他的驾车技术如同他保证的那样高超,让灵车非常平稳朝着既定方向驶去。
    郊外,偶尔遇到了几个旅人。
    随着夜色渐深,零点过后,路上再也看不到第二个人。唯有灵车悬挂的煤气灯执着地散发着昏暗的光芒。
    不知不觉间,灵车驶入了荒野小道。
    四周杂草丛生,有一米多高,一眼望去看不清是不是藏人。
    西格一直保持着不快不慢的车速,但见到前方道路的两侧各有一棵大树时,他把车速放缓了。
    这一瞬,新奥尔良的幽灵割头事件突然在脑中闪现。
    西格扬起鞭子,佯装要让马跑快一些,却没打马而是斜着挥出。试探着两棵大树之间是否横起了极细的鱼线。
    一鞭,又一鞭。
    第五鞭时,西格手上一顿。
    鞭子接触到了横在两棵树之间的障碍物,却没有看到大树两侧有藏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