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玉含烟两眼视线又回到满儿这边。“柳姑娘,我不想伤害你。”
    “那你就不要伤害皇上。”
    “为什么?”玉含烟不解地问。“柳姑娘,我能体谅你的立场,不再勉强你一定要在满汉之中作选择,但你为什么一定要插手这件事?”
    雍正已将储位密诏藏于正大光明匾后,廉亲王胤襈也仍未放弃觊觎帝位的野心,在这种时候,只要她能杀掉雍正,必然会引起清廷一番内乱,倘若去游说年羹尧反清的行动也能够成功──因为他原就是汉军镶黄旗的汉人,这正是推翻满虏政权的最好时机呀!
    “因为……”满儿抬高下巴。“皇上是我家老爷子拚死也会保护的人,所以我拚死也得保护皇上!”
    “他?”玉含烟震惊地睁大了美眸。“为什么他……”话声忽噤,雪色鞭影又闪,可惜这回她没能顺利阻住侵入正厅里来的两条人影。
    进得厅里来,塔布与乌尔泰同时马蹄袖一甩啪啪两声,“奴才救驾来迟,恳请皇上恕罪!”单膝跪地即起身,随即抢在满儿面前。“福晋,请退后!”
    “福晋?”玉含烟变色低呼。“你……你是……”
    “十六弟妹,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一旦情势转危为安,本就自峙有武功而不怎么担心的雍正也忍不住开口了。“这女人到底是谁?”在他以为,自己的武功其实也不差,除了允禄之外,其他人没一个打得过他,不知道这是平常练武时,那些大内侍卫不敢削他面子,所以刻意让著他。
    “十六弟妹?”玉含烟嫣红的容颜瞬间变得苍白无比。“难……难道你是……是……”
    想到玉含烟对允禄的情意,满儿不禁有些同情。
    “玉姑娘,我家老爷是皇上的十六皇弟。”
    玉含烟倒抽了口气,踉跄连退三大步,“十六皇弟?他竟然是十六皇弟……”她的娇靥甚至有点扭曲了。“庄亲王允禄?”
    为了复明大业,她不得不牺性自己委身满人,全心去博得八王爷的宠爱,枕边细语鼓励他不可放弃皇位,提供他各种“良策”,竭力扬升自康熙朝延续至今的皇族内斗火花,然而,有谁知道她内心底的痛苦?
    没想到现在又得知唯一倾心暗恋的人竟是满虏皇族,而且是她委身的人的弟弟,对她而言,更是情何以堪!
    “一步差,步步差!”她低喃著望向塔布与乌尔泰,明白最好的时机已错失了,不得不叹息著旋身飞出厅逸去。
    “天哪!”满儿不觉整个人都软了下来,差点瘫到地上去。“吓死我了!”
    塔布原想追出去,可转眼一想,还是护卫皇上比较重要,这时一见满儿那副心有余悸的模样,不禁困惑不已。
    “福晋?”
    满儿白了塔布一眼。“你别以为她怕了你们,告诉你们,她的武功可高著呢!虽然及不上我家老爷,可依然是江湖上少有人能及的高手,要是她拚起命来,你们不一定打得过她喔!届时……”她偷觑了一下雍正。“可有得好玩儿啰!”
    “可是,福晋,”塔布看似不甚服气。“那她为什么要跑?”
    “对啊!她为什么要跑?”正想叫塔布他们追去的雍正也问。
    满儿轻叹。“因为她的心乱了。”
    “她的心乱了?”雍正更是狐疑。“为什么乱?”
    “因为……”满儿耸耸肩。“她刚刚才知道她倾心恋慕的人原来是皇上您的弟弟。”
    “你是说八弟?”
    “皇上,”满儿两眼一翻,想敲他脑袋。“她是八爷的庶福晋,怎么会不知道八爷是皇上您的弟弟呢?”
    “那……”
    “请皇上加个倍数上去。”
    “……十六弟?!”
    “答对了,正是我家老爷。”
    雍正不禁怔住了。“但是……”
    “所以她的心才会乱了呀!”满儿叹了口气。“喜欢的人竟是仇敌,又是小叔,换了是我,我不疯了才怪!所以说,这回救了皇上您的不是满儿我,也不是塔布或乌尔泰,而是我们家老爷。”
    “这样说起来……”雍正摸著唇上两撇胡髭沉吟。“好像也是。”
    “不过,满儿也算是帮了点小忙吧?”
    “也是。”就这一点,好像可以功“过”相抵了,虽然他压根儿就不需要任何人的保护,不过……好吧!看在她适才倾命以护的分上,往后便饶了她吧!
    “那么满儿能不能求个恩典呢?”
    雍正眉峰一皱。好个大胆贪婪的女人,居然胆敢自己要求恩典!
    “你说。”且看看她要母狮子大开什么口。
    “皇上,能不能拜托您……”满儿用很夸张的祈求眼光瞅著雍正。“以后要出宫时,起码带上一、两百个大内侍卫在身边呢?”
    “……”
    天刚蒙蒙亮,她就醒了。
    翻来覆去好一会儿都无法再入眠,索性披衣下床伫立在窗前,凝望著远方山巅,金色光芒仿佛破茧而出般乍然闪现,在山峰间垂落无数灿烂的金线,那金线又悄然拉长,逐渐牵引至她身上,包裹住她整个人,带给她温暖,也似乎在预告著她往后光辉灿烂的生命。
    在这一刻,有多少人跟她一样沐浴在这片温暖的金光下,得到这份闪亮的祝福呢?
    玉含烟有吗?
    自从那日以后,她就不由自主地常常会去想到玉含烟。
    曾经,她以为自己的生命好可悲,活著不如一开始就不要被生下来,可是和玉含烟一比,她真是太幸运了!
    为自己强戴下沉重的枷锁,身不由己的生命,无奈的选择,情不自禁的深情,玉含烟的生命早已是一团寻不出丝头来的乱茧了。
    为什么?
    只因为她是清初反清志士三先生之一王夫之的曾孙女儿,她就必须让自己的生命搞得如此可悲吗?
    那她宁愿作个满汉杂种就行了,满儿暗忖。这样她才有“光明正大”的理由不作任何选择,或作出任何选择。
    可反过来说,如果不是允禄对她那样的专情,她会有机会作任何选择吗?
    不!恐怕她直至此刻还在那边浑浑沌沌的过日子,不知道自己的生命目标究竟是什么?
    倘若易地而处,玉含烟是她,而她是玉含烟,她又会如何?
    哦!不必想了,那真是太可怕了,她爱的人不爱她,而且还是她的小叔,这种境遇实在太悲惨了。尤其那人是允禄,她最可爱又愚蠢的允禄,如果他是她的小叔,而她只能偷偷恋慕他,却永远也得不到他……
    天哪,光是想像,她就觉得生不如死!
    “允禄……”不由自主地,她低低逸出哀怨的呢喃,仿佛事实正是如此,而她的心也因而碎成千万片。
    再一次,宛如在回应她的呼唤似的,门扇咿呀轻声打开,一条颀长的人影在晨曦中悄然飘入,她转身,惊喜地喘了口气,不顾一切地扑向那条人影,撞得那人差点又退出门外去,她却兀自叹息著偎入那人的怀抱中,两条藕臂紧紧环住他的腰,衷心的吐出心底深处的思念。
    “允禄,允禄,你终于回来了,我好想好想好想你喔!”
    那人无语,包袱落地,回手关上门,再托起她的娇躯,缓步走向床铺……
    第八章
    半年多的分离──元旦那匆匆几日相聚不算,只换得三天日夜相依偎,王府里的人都很识相的尽量不来打扰王爷与福晋。
    “你的事都办完了吗?”满儿撑在允禄胸前两眼期待的问。
    “不,其他的事得在京里处理。”允禄淡淡道。
    “哦!”满儿没力的趴了下去,说有多沮丧就有多沮丧。
    不过,起码他依然在京里头,只要皇上不来故意找她的碴,应该不至于再隔上好几个月都见不到他的人影了吧?
    再者,或许是为了弥补她,这三天里他冷漠依旧,却竭尽所能地顺从她的意愿,无论她有什么希冀俱是有求必应,甚至她要求他唱一出贵妃醉酒给她欣赏欣赏他都唱了,只不过是清唱,反正她也不太懂得如何欣赏戏曲,然而,光是瞧他那副颠倒众生的贵妃扮相,以及柔媚的撩人姿态就够令人回味无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