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他忽然看见行李箱拉链的位置变了,有人打开又关上了行李箱。行李箱的拉链被他改动过,除了他和切莉,没人知道打开的办法。切莉从里面拿了什么?
    换作平时,他不会过分关注这种细节。但他去三等车厢之前,切莉的表现太反常了。她不是一个多愁善感的女孩,去三等车厢买野草莓,也不是一件值得她感动到流泪的事,她却哭得泣不成声。当时,他被她的泪水弄乱了阵脚,居然没有多想。
    想到这里,他眉头微皱,打开行李箱,检查里面的东西。
    他不想表现得不信任切莉,但她是他唯一能拥抱、能亲吻、能爱恋的宝物。他宁愿被她斥责过于神经质,也不想失去她。
    检查完毕,他的心冷了一半。钞票、首饰和刀具全不见了。被切莉吃掉了蓝莓的紫罗兰蓝莓馅饼也不见了。行李箱里只剩下他的袖扣、领针和怀表的表链,还有两只皮带手表。如果是图财的小偷,不可能对这些值钱的玩意儿视而不见,转而去偷吃了一半的馅饼,但如果是切莉……一切就解释得通了。
    切莉离开了他,而且是有预谋地离开——列车进站前二十分钟,支使他去三等车厢找野草莓。
    她冷静且冷酷地拿走了所有值钱的东西,连吃了两口的馅饼都没有放过,却唯独不要他用过的东西,不管它们有多值钱,仿佛要彻底与他划清界限。
    他了解她,知道她是一个再庸俗不过的女孩——他们刚认识那会儿,他买下一条四万法郎的裙子送给她,她甚至会因为裙子过于昂贵而呜呜哭泣;可就是这样庸俗、贪婪的她,竟然没有拿走那些值钱的东西。
    是因为那些东西被他穿戴过,她才没有拿走吗?
    她居然……嫌弃、厌恶、痛恨他到了这个地步。
    埃里克单手撑着额头,头脑微微眩晕。
    这一刻,从前所有的争吵,都变成了她处心积虑想要逃离他的证据。也许,她从来没有爱过他,亲吻他,抚爱他,柔媚而怜爱地望着他,只不过是想要带着他的钱离开他。在她的眼里,他可能至始至终都是一个变态、控制狂和跟踪狂。
    他越想头越眩晕,脑中一片空白。
    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感觉,所有情绪都在膨胀、发酵,绝望的、愤怒的、仇恨的、恐惧的、悲伤的……当他回想起她坐在他腿上的感觉时,甚至燃起了一种病态而粗暴的欲念。
    还爱切莉吗?当然爱。
    找到她以后,他依然会充满柔情与眷恋地望着她,不会让她受到半点儿伤害;但同时,他也会拿走她所有能感受到的自由,不会再让她离开他半步,更不会再像现在这样,跟她四处旅行,把逃跑的机会亲手送到她的面前。
    他会变得像一条真正的狗,一缕如影随形的幽灵,寸步不离地跟在她的身边。
    当然,这一切的前提是,找到她。
    他会找到她的。
    埃里克闭了闭眼,合上行李箱,神色冷漠地站了起来,走向列车的车门。
    ——
    为了防止切莉中途反悔,回去找埃里克,达洛加跟切莉一起坐上了前往英国的列车。
    越了解切莉,他越不敢相信,切莉是埃里克的情人。她有一张甜美妩媚的脸蛋儿,嘴唇丰满,犹如玫瑰花般鲜红娇嫩,却从来没有用那张嘴说过好话,总是冷冷地、懒散地讥笑他的言行举止。他们在同一个包厢待了三个小时,她就嘲笑了三个小时他的法语口音。
    她明明跟埃里克这样的有钱人在一起了一年多,却始终有种穷困妇女的精明——在火车广场买车票的时候,她坚持让他付钱;如果他不付钱,她就不上车。到了用餐的时候,她更加变本加厉,他不帮她点餐,她就滴水不进,仿佛表演被恶霸掳走的贞洁烈女。
    要不是他深知埃里克的可怕,几乎要以为她这样拿他撒气,是因为她后悔离开那个魔鬼了。
    切莉的确后悔了。
    这一年来,她第一次离开埃里克这么长时间,哪儿哪儿都不适应。口渴了,没有人帮她倒水——是,这种事侍者也可以代劳,但侍者不是她的爱人,不会给她倒完水后,在她的额上留下一个吻;看书时,也没有人再跟她一起讨论剧情——她知道他不爱看那种爱情小说,强迫他跟她一起看,只不过想跟他多说几句话,看他皱眉思考烂俗剧情的样子,仅此而已。
    切莉转过头,看向车窗外。太阳下山了,入夜了,下雨了,淅淅沥沥。抬眼望去,只能看见一片荒凉阴森的鄙野。
    她心里从来没有这么后悔过,离开埃里克是为了活命,离开他后,却隐隐有一种不想活了的倦怠感,多么荒谬。
    她想要回去,回到她的小狗的身边,又怕埃里克误以为她背叛了他,一怒之下杀死她。
    切莉觉得自己很不对劲,不对劲极了。从埃里克那里拿走的钱,虽然不足以让她成为一个百万富翁,却能让她好一阵子都衣食无忧。她年轻又美丽,还是一个风流的调情高手,只要她想,随时能找到一个跟埃里克差不多富有的富商,让自己下半辈子也衣食无忧。
    可不知为什么,她对这样的未来一点儿兴致都没有,对手提箱里的钞票和首饰,也失去了从前的热忱。
    她毫不犹豫地离开了埃里克,还像个唯利是图的婊.子一样,卷走了行李箱所有的现金。
    但现在,她居然发现自己对埃里克的爱,胜过了对金钱的爱——太荒谬了!
    这一刻,切莉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她希望埃里克找到她,又害怕他找到她;她希望他们的爱是真的,又害怕他们的爱是真的。
    人的想法真复杂。她想,就让命运去决断吧——要是埃里克能在茫茫人海中找到她,她就告诉他,她有多么爱他。
    她会让他发誓,永远不会伤害她和无辜的人。只要他发誓,不管他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她都跟定他了,不会再离开他。!
    第27章 Chapter 27
    切莉在一个滨海小镇定居下来,用蹩脚的英语租了一栋豪华别墅。英语是埃里克教她的,于是租房时,不免又回想起了一些往事。
    别墅很大,地上铺着深红色地毯,起居室里有一个壁炉,壁炉上方原本悬挂着一位伟人的画像;房东搬家的时候,把这位伟人也一并带走了。餐厅要推开两扇门才能进去,里面有一个餐具柜和两盆生机勃勃的绿萝。切莉疑心这些绿萝会招来蚊虫,让仆妇把它们搬到花园去了。
    卧室和书房在二楼,书房旁边还有一间空房,里面有两张廉价的挂毯和一台掉漆的立式钢琴。整个房间不大不小,很适合用来当乐器室——那个人不管到哪儿,总是第一时间安置他那堆乐器。切莉不知道乐器的价值前,还吃过乐器的醋,知道以后,立刻把醋意抛到了脑后,比他还要对乐器上心。
    那个人的嫉妒心比她见过的任何一人都要强烈,见她那么在乎乐器,宁愿每到一个地方后亲手制作乐器,也不再带它们了。
    又想起埃里克了。
    切莉蹙起眉头,有些郁闷地踢了踢地上的毯子。
    别墅的花园比别墅本身还要大,种植着四丛玛格丽特花、三丛玫瑰花、两棵石榴树和几盆飞燕草。
    切莉不由很烦恼,大花园意味着要请更多的园丁来打理。她虽然有钱请园丁,却不想为了几株只能观赏的花草增添开支。
    除了不想花钱,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离开埃里克后,她不管看什么,都不再像从前一样兴致勃勃。要是埃里克还在她的身边,她说不定会亲自打理那些花儿;可惜,他不在。那些花儿也就沦为了无人欣赏的装饰品。
    切莉在这种空虚而沮丧的心理状态中,渐渐明白了爱情的作用。以前,她觉得爱情就是一种消遣,一个游戏,红男绿女在这个游戏中各取所需;现在,她却发现,爱情更像是兴奋剂和安慰剂,它使冷静的人疯狂,乐观的人悲伤,美丽的人丑陋,也使疯狂的人冷静,悲伤的人乐观,丑陋的人美丽。它比金钱更加神奇。爱情可以换到金钱,金钱却换不来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