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待凌不疑开口,程少商脱口而出,“可是一只三耳虎头?”
    “嗬!”
    文帝猛地捂住心口,脚下都踉跄了两下,“是啊是啊,就长在后腰上啊。”
    亲眼看着程少商重重点了两下头,他再也按耐不住,矮下身子一把将跪着的凌不疑抱入怀中,老泪众横。
    “孩子啊,朕现在都不敢想,这些年你究竟是怎么过来的?”
    “朕往日还常常碍于情面,逼你与凌益那厮和解,呜呜呜……这教人情何以堪啊?”
    “呜呜呜朕实在是有愧霍兄,有愧霍氏一族,更愧对与你啊。”
    凌不疑:“……”
    凌不疑觉得自己就像长城,快被孟姜帝给哭垮了。
    而且他怎么不知道,自己还有胎记来着?
    明明以前常常都要宽衣治伤,怎的从没人告诉他?
    梁氏兄弟一脸茫然————胎记怎么了?有什么需要特意提的吗?自己长的自己不知道?
    这事儿要是问九歌的话,她可有经验了————胎记这玩意儿,就是爱长在本人瞧不见的地方。
    *
    天光大亮时,拉锯一夜的【屠凌案】终于有了分晓。
    文帝命人当即封了凌氏别院,好好安葬其族人,只当全了人道主义,至于日后凌氏无人祭拜,那也是他们罪有应得。
    小嘴叭叭的左御史被文帝强行有恙,直接拖下朝堂。
    定国公主暴行变壮举————舍得一身剐,为了复仇敢屠人全家!
    真真正正地一朝闻名天下……虽然是赫赫凶名。
    当朝大员各回各家时,都带着自己被震碎又复拼的认知。
    ———凌不疑竟当真是霍无伤?!
    ———那,那他不就是小霍侯了?!
    霍氏满门忠烈,霍大将军殉城后更是被封为万户侯,世袭罔替。
    可大家都知道,这些不过是身后名,再好听,没后人都是白瞎。
    好不容易找回个霍氏孤女,也没可能被封侯,只能封定国公主。
    不曾想……霍家竟然还有后人!
    只待凌不疑认祖归宗,他就是名正言顺的霍无伤,霍侯爷!
    *
    此时,甘泉宫。
    一道屏风隔出两个世界。
    屏风里,文帝越后和太子很是稀罕地观摩凌不疑的胎记,对他这些年的隐忍蛰伏长吁短叹,喋喋不休。凌不疑很是尴尬地敞着上衣,对这沉重的关爱……艰难招架之。
    屏风外,在东海太后面前迅速滑跪的九歌是愁眉苦脸,不知道该怎么哄泪水涟涟的宣阿母。程少商和袁慎一时间成了九歌的背后灵,只管看她倒霉,却是一句好话都不肯帮着说,谁让她————该的!
    不知哄了多久,东海太后才收了眼泪神通,也可算想起来让九歌把铁链给摘了,说是看着就瘆得慌。
    九歌‘逃脱升天’,忙朝屏风里喊。
    “阿兄,你出门有没有带钥匙啊,我手脚还被锁着呢!”
    凌不疑好不容易得来这喘息的机会,忙道,“我这就回府去拿。”
    说着就要起身。
    文帝却是一把按住人,不肯放他走。
    还道,“回什么回,朕还说完话呢,让你的裨将回去取便是。”
    凌不疑:“……”
    ———所以……到底是哪来这么多的话要叙?
    ———我又不是时至今日才被寻回的遗孤,明明前十五年就长在宫里啊。
    只能说,凌不疑是霍无伤这个事儿,对文帝他们而言冲击过大了!
    需要借话痨缓一缓。
    *
    等到梁氏兄弟送钥匙进宫,凌不疑终于得以脱身。
    他拿过钥匙就想给九歌开锁,不料……竟然插.不进去?!
    “怎么回事?”
    连着怼了两下都卡在锁眼上,凌不疑看着手中钥匙只觉疑惑。
    扭头问过梁邱飞,“你拿对钥匙了吗?”
    梁邱飞忙点头,“对的呀,这钥匙就放在密柜里,没人动过的,开密柜的钥匙也被我好好收着。”
    那这……?
    凌不疑试图换个锁眼试试。
    不想在这时,九歌幽幽开口了,“可能……是打不开了。”
    她看到钥匙的时候,突然想起一件被遗忘的事儿。
    凌不疑:“?”
    凌不疑手上一顿,缓缓抬眼看向九歌,心下顿生不好的预感,“……你做什么了?”
    “……”
    九歌眼神一飘,晃晃悠悠落到程少商身上,难得气弱道。
    “那什么,我以前看嫋嫋随手拿根簪子,什么锁眼都能捅开,就想说试一下,结果……”
    程少商:“!!!”
    程少商错愕地看着九歌,心说那可是技术活。
    上前抓过九歌的一只手,细细察看锁眼,紧接着她就是一声惊呼,“天哪,堵死了。”
    “什么?”
    袁慎一听也是坐不住了,忙单膝跪地,捉了九歌的脚腕。
    在她诶诶声中仔细看过锁眼,不出意外————
    袁慎仰头,清隽的面庞上满是无奈,“你手脚都试过了?哪来这么多簪子?”
    九歌低头,回看他,一脸无辜,“你送的呀,一套四根细簪。”
    “呵,正好四个锁眼全堵死。”
    凌不疑在旁不阴不阳地说道,随手就将没了用途的钥匙丢开,借机跟九歌算旧账,“行事这般不留余地......在朝前如此,撬个锁亦如此,你可是想带着铁链过一辈子?”
    九歌一听就听出来他什么意思,一点儿没在怕的反唇相讥,“阿兄有脸说我呢,难道你给自己留余地了?不过是半斤对八两,神气什么?”
    说着话,她举起手腕给凌不疑看,坠地的铁链也跟着咣当作响,“要不是你先不讲道义地囚禁我,我何至于此?”
    “你该知道我是出于何意,为何就不能安分点儿待着?”
    凌不疑对九歌的不可控头疼已久,此刻他亦想不明白,“四条玄铁链都困不住你,你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还能悄没声息地在他背后暗算他!
    九歌被关在暗室七天,全凭三餐算日子,里头虽衣食无忧,却也是真.暗无天日。
    人么,有时候就像花草,照不到日光就蔫巴了。
    她那七日无甚胃口,皮肤白了不少,脸颊也瘦了许多。
    此时,她就抬起略尖的下巴,不无得意道。
    “好叫你知道,我力在二百石之上,说是力拔千钧都不为过。”
    “区区铁链,我撬不开,还不能把它从墙上拔下来吗?”
    ————虽然过程中确实废了老鼻子劲儿了,但她不说。
    吃瓜群众如文帝越后和太子,本来瞧着霍氏兄妹斗嘴还觉着挺可乐,闻言差点儿以头抢地。
    ————乖乖儿,这真是一个女娘该有的力量吗?
    程少商作为自小一块儿长大的闺蜜,与有荣焉地透露道,“小时候我们砍刀坏了,九歌还能徒手劈柴呢。”
    袁慎听闻九歌这般了得,也是心生好奇了,半点儿没有自己未来堪忧的思虑。
    他看那铁链正经挺有份量,探手就想拿起来掂一掂。
    不料九歌余光一瞥,忙出声制止,“阿慎别碰。”
    不比对上自个儿兄长的句句顶撞,她可谓体贴地解释道,“当时巨阙不在,我拿铁链当武器使,那上头沾血了,保不齐还有脑花。”
    袁慎:“!!!”
    只见他骨肉匀称的修长手指倏地收回,被宽大的袖摆掩得只剩半掌。
    他一本正经地冲程少商作揖道,“少商君有劳,快帮吾妇拆了这铁链吧。”
    ————那上头既染了凌氏一族的血,就不只是脏了,还晦气!
    文帝他们也忙表示:快拆了,快拆了。
    同样觉得晦气。
    程少商自然无不应是,这不她擅长的么。
    她在皇宫也算是常客,长秋宫里就有她用惯的工具,还没两炷香的功夫,她就将铁链给拆下来了。
    九歌扭扭手腕扭扭脚,顿觉松快。
    “我就知道,有嫋嫋在,绝不至于让我带着铁链过一辈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