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柄剪刀很锋利,情丝一断,无法继续。」
    「我想清楚了。」她说:「长痛不如短痛。」
    「对,」店主微笑:一不对头,马上剪断,把损伤减至最小。」
    旁边一位女强人模样的顾客一瞧:
    「大决绝了。」
    她说:
    「好不容易才遇到一个合心水合眼缘的,他有千般不是,最好用橡皮擦擦掉——一 部份。当然去掉坏记忆,保留好印象,欺哄一下自己,又过去了。」
    「橡皮擦杀伤力大,有时不想擦掉的不免误中,不如买一瓶涂改液。」店主另有推介。
    「但要费时问等它乾呢。」
    「改错带吧。」他热心地。
    「其实最易控制的是改错笔。」
    「当然,——不过贵一点。」
    女强人道:「我还要两样文具:—(一)甜言蜜语复写纸(二)狼心狗肺
    碎纸机。」
    「谢谢惠顾。若多买一个大型档案夹,存放你的爱情纪录,我可以给你九五
    折。」
    我四下浏览,看有甚麽适合白己:——
    文件架、活页簿、Label贴纸、襟钉、贺卡、带模机、小夹万、大头针、尼龙绳、笔座、书立、相架、三色原子笔、钥匙扣、信封信纸、电脑清洁布、钉书机
    富豪一手拈去那个钉书机。
    「我要把她跟我钉在一起。」他投诉:「你跟我说万字夹、文件夹、扣针也可以,但只能欢好一段短时间,她就跑了。」
    「你年纪已相当,用钉书机会出血,会痛。」
    「对做得我女儿的人,得付出代价吧。」
    「——不过你的女友前天来买了个拔钉器。」
    「啊!她偷看了地址——]
    「不,」店主说:「我们也寄宣传卡给她。」
    [ 这是不道德的!你赚我的钱,又做她生意。吃曹操的饭,办刘备的事……」
    「这不是你商场的策略吗?」
    富豪语塞。
    「算了,别浪费时间。有比钉书机更好的吗?」
    「这超级双面胶纸有奇效。」他答:「不过二人黏结后很难分开。」
    「但我要主动分合权!」他强调:「我再挑更方便的,钱不是问题!」
    他在架上仔细挑选。
    一位名女人来了:
    「给我一副耳塞,——那小子再难人耳的话,再[ 哟完唱] ,也听不到。」
    「要不要多买一架小型吸尘机?」
    「好的,把那财色兼收狰狞得意的嘴脸也吸进垃圾袋中。」
    「够了?」
    「不,」她笑:「我还要重新开始。你推介一些,最贵的。」
    「套装:——调节距离的[ 拉尺] 、量度心胸宽窄的[ 量角器] 、在大家脚下
    划一个圆的[ 圆规] 、计算准确的[ 计算机] ,还有[ 问尺] 、[ 指南针] 、[ 地
    球仪] 。有了一整套装备,下回就不致遇人不淑。为了酬答,我们会附送一个[ 放大镜] 。」
    「你们送上我家吧。」她满意了:「每种两三个款式,我再精选。让我看看时间表:——後天,下午三点半?」
    「一定一定。不过外送多收百分之十。」店主吃定了她:「还有,改在六点
    半。」
    她没有机会说不。——因为她需要!
    店主向那位巨星招呼:
    「先生,你订的毛笔、墨砚和水彩到了,——艺术才华便是最有效的催情剂。」
    「唔?」他饶有深意地:权力、金钱、名气和性能力才是,我比你清楚。
    还有,我的新女友很年轻,我多要半打萤光笔。」
    这个时候,我才观得空子,问:
    「你们这儿最人气的胶水——」
    他见是小顾客,有点不屑:
    「哦——对,这种。」
    「有甚麽用?」
    「黏结伤口呀。」他说:「你的心受到伤害,在裂缝涂一层,乾後形成保护膜……]
    还没说完,看我一眼:
    「不行,你用胶水,一下子又伤了。我介绍你用这种超能胶。还有封箱胶布,肉色的,没有人发觉。」
    「吓?我的心有那麽伤吗?」我不信:「要胶水就够了,而且我也可以自力复元。」
    他见没甚麽赚头,便答:
    「随便你。爱情胶水一瓶三万元。」
    「甚麽?」
    「凭优惠券五折。只限一种。」
    「甚麽?」
    「你来胡混吗?别碍我做生意。请便!」
    《八十七神仙壁》李碧华
    北宋年间,洛阳城北邙山一座破旧的古庙前,来了一批官府中人。
    此庙在前朝,香火曾经鼎盛。经过岁月,墙壁坍颓,神像的全身已告剥落,壁上的画,面目模糊。
    不过庙外几株苍老的松树可以见证,这冷落萧瑟的寺庙,一度客来客往,为了欣赏壁上那五圣千官八十八神仙的行列。相传是吴道子的真迹。
    就连杜甫,也题诗称颂“森罗移地轴,妙觉动宫墙。五圣联龙衮,千宫列雁行。冕旖俱秀发,旌旗尽飞扬。”
    时间是无情的。
    多么恒赫的作品,颜色退去,建筑崩塌,难以好好留存。
    至于是谁的遗迹,也无从稽考了。一般老百姓,不问情由,还是希望出自高人手笔。
    他们好事地围睹。
    官差赶人:
    “站开些!站开些!此庙三日内封闭,因官府决意重修。壁画重绘,此旧墙将拆掉……”
    “哎,好可惜呀!都砸烂。”
    “难道拎回去保存?谁会买下一道墙壁?”
    老百姓都在营营耳语。
    “即便富商巨贾,也只不过选取较完整一角作个记念吧。”
    “东壁那么大,西壁也那么大!”
    “——有什么会得比填饱肚子重要呢!”
    结论总是这样。
    眼看文物快将不保,变成颓垣,惋惜也无用。
    忽地人丛中钻出一个素色长袍,面相清奇的老人,年约六十,白发红颜。身伴随同一少年,未及弱冠,似是弟子。
    老人相当陌生,不是本地人,不知来自何处。他排众而出,道:
    “各位大人,我愿倾尽所有,以三百千得之,尚祈成全。他日当重绘此画,不收分文。”
    买卖当然成交。
    一夜之间,老人和少年,许是请了帮手,或不知用了什么方法,把那两面残破的墙壁,主要是壁上的画,都搬走了。
    浅紫色的曙光和淡淡的晨雾交融,疏笔点染了山水,明星已坠。
    “阿元!阿元!”
    老人唤醒了少年:
    “我们开始吧!”
    这是在深山幽谷之中的一座竹篱茅舍,老人隐居于此,久已逍遥不问世事。——也许是等待一个机缘。
    他把阿元收为弟子也是机缘。
    阿元是孤ㄦ,只在市集帮闲维生。有时在就鞠的园子外,给踢气球竞技或比赛的富人喝采打气,讨赏。
    他天性爱绘画,没钱时以烧焦了的枝子在泥土地上画铁线画。存点小钱,买几张纸临摹。某日老人偶遇他在画驴,便拈须一笑:
    “小伙子有天分,但欠点神,让我添你几笔吧。”
    老人自篮子中取出色笔,添动几下,果然那驴栩栩如生,似在呼呼喷气。老人忽地飞快以朱砂一点右眼,阿元来不及一看,那头毛驴,竟破纸而出,逃得无影无踪。
    阿元楞住,抬头见老人,知非凡。只觉于他亲,也不问底细,慌忙恭然下跪:
    “以后请师父教我!”
    老人无姓,他只道他忘了。隐士俱无前尘。阿元只晨昏尽弟子礼,潜心习艺。
    今天他起晚了,主要是昨宵把一块一块的无故出现在门外的破壁砌好,搬抬得浑身酸疼。睡不到两个时辰,师父已经精神奕奕地准备动工了。
    阿元也兴奋地爬起来,听从师父嘱咐。
    “我先把壁画摹成纸稿送你,待得寺庙重修,便让之重现。”
    ——这看来是一项艰巨的工程。
    画中共八十八为神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