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方不过出动一个女人,便事半功倍了。
    “我可不是为日本人工作呢。”芳子却这样同自己说,“不过我的利益同日本的利益一致吧。——但这是毋须向任何人解释的。”
    她操着流利的中日语言,往来中日之间。一时是整套的西服,一时是和服,一时是旗袍,一时是曳地晚装。
    一时是女人,一时是个“小男孩”。
    对于长年处身风云变色的战场上的军官,这是一种特别的诱惑——不但征服女性,也征服同性。她如同歌舞伎中男人扮演的女角,总之这是日本男人的欲望。微妙地,为之冲动。
    没见过她的人,听过“男装丽人”的传奇,越是着魔地想见一面。所以,因着这潜意识,初次的会面很容易便被俘虏。
    所以,有时她身穿浅粉色友禅染和服,花枝招展地应天行会头山秀三之邀,在东京国技馆观看大相扑。有时,出现在银座七丁目的资生堂二楼,与巨富伊东皈二携手吃茶。有时,穿着茶色西服和大衣,分头式短发,头戴黑色贝雷帽,贵介公子般坐汽车于上海招摇过市。
    豪华公馆中,经常有魁梧奇伟的彪形大汉,恭敬侍候,说是保镖,也是面首。——因为,她已无“后顾之忧。
    每天不到下午一二时,她是起不了床的。
    她也爱在床上,披着真丝睡袍,慵懒地下着命令。
    一个俊硕的男人,已穿戴整齐了。亲近到芳子小姐,是他的荣幸呢。
    芳子道:
    “事情已经成功,这个卧底不用留。”
    她递给他一帧照片。
    男人一直躬身倒退地出了房门:
    “是!”
    “过几天在戏院子给我消息。”
    “我会自行出现的了,金司令!”
    “好。我干爹不在,明儿晚上陪我跳舞去。”
    “是!”
    他出去了。
    在门外,碰到芳子的秘书千鹤子,这日籍少女,忠心周到地打点她身边一切。此等荒淫场面早已见惯,从来不多事。
    她来,是完成了任务。
    “芳子小姐。我来向你报告山家亨先生来上海之后的详细资料。”
    芳子抬眼:
    “先给我放贝多芬的《月光奏鸣曲吧》!”
    音乐轻轻地流泻一室。
    芳手伸伸懒腰。
    真像梦幻的世界。
    大白天,《月光奏鸣曲吧》,月光透过音乐,蹑手蹑足地洒得一身银辉。
    这些日子以来,他做过什么?到过哪儿?同谁一起?是喜是悲?……
    这样子打听着初恋情人的举动,有一种微妙的感觉,五内是起伏的,但她不动声色地吩咐千鹤子。
    “说吧。”
    第五章
    ——山家亨有一段时期萎靡不振,这是因为失恋。
    后来他到了北京,从事文化宣传工作。有个中国名字:王嘉亨。
    一九三O年在北京与一位新闻记者的独女清子结婚。三年后生了女儿博子。
    满洲国成立,他奉命到东北搞宣抚工作,发行了《武德报》、组织话剧团、策划文艺演出。颇有点权势。
    他在新京、北京、上海、天津都有公馆。
    最近,因宣传“五族协和,日满亲善”,预备在东北成立电影公司,挑拣合适的漂亮少女,捧作明星。幕后策划人是甘粕正彦大尉。
    因工作关系。他与电影文艺界接触较多,生活排场阔气。女明星们为了名利,希望得到他欢心,都向他献媚、争宠。
    传闻男女关系糜烂。
    女人昵称“王二爷”。
    女明星、男女关系、权势、亲善。
    资料说之不尽,但芳子耳畔,只有一大串女人的名字,回旋着:李丽华、陈云裳、周曼华、陈燕燕……,不知谁真谁假。
    他抖起来了——但愿他萎靡下去,就好像是为了自己的缘故。但他没有,反而振作,活得更好。
    芳子牙关暗地一紧,还是妒忌得很。
    她仍不动声色地吩咐千鹤子:
    “行了。”
    唱片还没有放完。顽强地持续着。一室浪漫,围困一个咬牙切齿的女人。
    男女关系?
    她没有吗?
    总是在微微呻吟中喘道:
    “不准动左边!不行啦!”
    她护卫着左边的乳房。
    男人拥着看来娇怯的女人,这样问:
    “是因为‘心’在左边吗?”
    “是因为枪伤的旧痕吗?”
    “是因为……”
    她不肯把手放开:
    “不行啦!”
    男人要是用强,就看见了——
    在左边乳房上一颗小小的红色的痣。
    半明半昧的灯火中,无意地发射妖艳的光芒,奇异地,激发他们的兽性。
    令她身上的人,大喜若狂,如痴如醉,用手、用舌头或牙齿去“感觉”它。
    她的魅力不止是外在的。
    曾经共寝一次的男人都不会忘记。
    为什么下意识地“不准”呢?是为他“留”吗?
    ——但他从此不在乎她了!
    芳子脸色苍白。
    她以为这只是昨夜风流,睡得不足的关系吧。
    有一个晚上。
    山家亨拥着艳丽的女人,她是上海的明星,还没进公馆,已在黑暗中热吻。
    二人难舍难分地,他一手打开大门,把灯亮着。
    一亮灯——
    赫见一地都是被剪碎砸烂的东西:撕成一片片洒得凌乱的照片,他与女明星们的合照、以“王二爷”为上款的情书、照相机、酒杯、花瓶、玻璃…他的西装、和服、连内衣裤也不放过,总之,眼见的没有什么是完好的。
    二人大吃一惊。
    这个“灾场”中,川岛芳子好整以暇地,坐在一张沙发上,把手脚都摊开,当成自己的公馆一样,目中无人。
    她这样嚣张凶悍,显然在等着山家亨多时了。
    他识趣地,把女客半推半哄:
    “你先回去,我明天给你来电话!”
    女明星经此一吓,也急于离开。
    哄走了女人,山家亨掩了门,跟芳子面面相觑。
    看来她根本不打算为自己的作为抱歉。
    “你的风流史不少呀。”她冷冷地道,“在公在私,也有很多‘明花暗柳’来投怀送抱。”
    他道:
    “多半是公事。”
    “训练女明星演戏?床上的戏?”
    山家亨强抑:
    “这是我的私事!”
    芳子站起来,挑衅地:
    “要的尽是中国女人呢。”
    她突然大声地喝问:
    “为什么你不要日本女人?”
    他没有答。空气似乎很紧张,时间异常的短,但二人内心活动奔驰几千里,非常复杂,为什么他不要日本女人?
    芳子冷笑,胜券在握地:
    “嘿!——因为我是中国女人?”
    山家亨闻言。他曾经矛盾,壮志未酬,容颜渐老,待事业进一步时,却得不到纯真至爱,简直是被作弄的一个人。
    他也冷笑:
    “你自视太高了!金司令。”
    他作了个送客的手势。
    “夜了,请回!”
    芳子不肯让他讲这样的话,她不要听,只扑上他身前,贴得很近。
    山家亨厌恶地,把这女人推开。
    她有点不甘心。
    在过去的日子里,要得到什么,只要热衷而有斗志,她的周围,都无意地散发如漩涡的牵引力,把追求的,卷送到核心,她的手中去。从来没有漏网之鱼,是这种满足的感觉,营养着她,为她美容。
    她不甘心。
    马上变易了一脸表情。
    世上最了解他的是谁?她爱怜地轻轻抚摸他中年的,有点沧桑的脸:
    “她们,有没有我一半的好?你说?”
    从前的岁月,渐渐回来了。
    芳子紧紧地拥着山家亨,送上红唇,把他欲言又止的嘴封住了。
    他受不住引民一度,他以为她会成为他的女人,下半生,天天亲手做栗子馅大福。一度……
    山家亨的手从她背后,改道游至胸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