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甫要启唇,她却是阻了萧楠的话:
    “是不是宫里出了什么事?”
    有些事,从现在开始,她不容自己逃避。
    逃避带来的,只是痛楚,她不愿继续去品。
    纵然,她并不确定有足够直面残忍真相的承受力。
    “随本王回去,你便知道了。”翔王应出这一句话,终究还是没有勇气说出口。
    因为,那不止意味着残忍。
    萧楠却是沉声道:
    “茗,你可以选择不去。”
    言下之意自明。
    但,亦在此时,营帐内传来奕翾撕心裂肺的痛哭声,这一声痛哭,只昭告着奕傲去了。
    在忏悔了过去的罪孽,在奕翾的陪伴下,去了。
    暴雨,终在这时轰然落下。
    在这些暴雨中,分不清是脸上的泪水,抑或只是那雨水,奕茗就站在那,竟是动不得分毫。
    奕傲的葬礼,是和母亲一样,选择了水葬,在点燃那竹筏后,奕翾却是不见了。
    没有人知道,她去了哪,至此以后,奕翾这个名字,带着曾经名闻天下的轰动,复归入沉寂。
    也在那之后,奕茗终是决定,随翔王返回帝都,临行前,她只让翔王允诺一件事:
    “王爷,我不希望任何人再打扰到我师父,还请王爷护全。”
    “本王保证,在坤国的领土上,没有人能打扰到令师。”
    “谢王爷。”
    她说出这句话,终在萧楠默默的注视下,离开。
    这一去,她不知道是否还有回来的一日,她也不知道,这份刻意提起来的坚强能撑到什么时候,只知道,师父的安好,是她会去求的。只知道,父亲的死,她没有办法漠视。
    纵然,她没有问过翔王,先前那队歹人是谁派来的,只知道因由,确已足够。
    离开的那日,天际,又飘起淅淅沥沥的雨,翔王顾着她的身孕,所以,安排水路返回帝都。
    一路行去,她同样没有问翔王任何关于帝都的事,这,是她最后一次下意识地逃避。
    翔王也没有提起关于帝都的事,这,是他最后一次容许自己没有勇气去说。
    而一切,在她抵达帝都的那一日,终是再避无可避。
    那一日,整座帝都的街道,都飘着缟素的白。
    那样的白,是什么意味,她清楚。
    除非坤国最显赫的人驾崩,是不会用到这铺天盖地的白。
    也就是说——
    一念起时,她甫要踏上肩辇的步子顿了一顿,但,很快,她努力让自己的心境平复下来,只上得肩辇,闭上眼睛,刻意不去听周围的一切,直到肩辇停下,睁开眼睛,眼前,早过了帝宫的宫门,此刻,该是到了元辉殿前的甬道上。
    不止那甬道熟悉熟悉,此刻在甬道上发生的事,亦是熟悉的。
    是一场殉葬。
    只在看到这一幕时,她的思绪终于一片虚无。
    是不是不让自己去想,就能将坚强继续下去。
    是不是不让自己去痛,就能将没有做完的事继续下去呢?
    手用力地握紧,握得那么紧,深深地嵌入指腹,可,却是一点都不疼的。
    心,也不疼。
    只是,每呼吸一次,落进心里,空旷旷地,是悲凉的肃杀。
    在这些肃杀,蚕食掉心的时候,她必须强撑着,做完一些事——
    翔王上前紧走几步,她知道,翔王必是有些担忧地看着她,可她仍是容色镇定地下了车辇,但,在瞧到殉葬队列中,有一人竭力摇着身子,却发不出一句话来时,终停下步子。
    那一人,正是玲珑。
    现在,她被两名身强力壮的嬷嬷架着,朝那殉葬的圈子里走去。
    所谓的殉葬圈子,是无数手执棍棒的太监围成一个圈,里面则是即将被送往帝陵殉葬的宫人。
    当然,这些殉葬的宫人,在进入帝陵前,就会在这圈子中被白绫了结性命。
    眼下,这一幕悲凉,正在奕茗的眼前上演。
    安排这场悲凉上演的人,此时,由邓公公扶着,正从甬道那端,姗姗走来。
    胥淑妃径直行到奕茗跟前,方停下步子,眸光倨傲地睨了一眼,奕茗再掩饰不住隆起的腹部:
    “呵呵,想不到,在逃的罪女,如今却是带了身孕回来,翔王,这,就是你阻了内侍省派去缉捕人的理由吗?可别告诉本宫,这是先帝留下的血脉。这宫里已然出了一个先帝遗留下的血脉,再多一个,倒真是匪夷所思。”胥淑妃话里有话地道。
    这一声‘先帝’,恁是重重砸在奕茗的心口,那里,止不住地,有血腥气弥漫上喉咙。
    但,她努力压制住,哪怕,那些血腥气回流进心底,更是一种残忍,可,现在,她必须让自己坚强面对眼前的一切。
    其实,早在决定返回帝都前,便猜测到西陵夙是否出了意外,那时,她必须用银针控着,才能让情绪保持平和,不致危及腹中的胎儿。
    如今从胥淑妃的口中,无疑证实了这一点,却除去那些血腥气外,其他的感觉,依旧在这一瞬骤然都消逝了。
    原来,人到了最悲痛的时分,不会有眼泪,也往往是觉察不到任何痛楚的,因为,过了能承受的临界点,所有的一切,便是归于虚无。
    只是,那时的人,倘还能撑着活下去,则必是有一种难以舍下的寄托。
    彼时,她的寄托,无非是腹中的孩子。
    那是西陵夙,留给她的,最后的珍贵。
    她定要守护周全的珍贵。
    现在,她只先收回落在玲珑身上的目光。
    玲珑的今日,说起来,是咎由自取。
    而胥淑妃安排在她跟前,上演出这样一幕,无非是想扰乱她的心绪,可,她的心绪,却是乱不得的。
    没有让翔王应声,她抢先接过这句话:
    “参见淑妃娘娘。”
    当然,在接话之前,按理行拜是必须的,但,却只是微福了下身。
    坤宫的规矩,若怀有帝嗣的嫔妃,见高位时,能仅行福身礼,不必按礼叩拜。
    显然,胥淑妃对她的福身礼是不满的,未待胥淑妃将这份不满表现出来,她已悠悠道:
    “嫔妾当日是逃出宫去不假,可当日宫闱突变,嫔妾恐殃及腹中的帝嗣,才不得不避出宫去,这一点,还请娘娘明鉴。”
    这一语,诚然,她说得是滴水不漏,但,再滴水不漏,胥淑妃显见仍是要寻那岔子:
    “呵呵,真真是奇怪了,本宫倒不知道,宫里的变故会殃及到两位妹妹腹中的子嗣,一位瞒,一位逃。外人不知道的,还真以为,宫里出了什么大变故呢。”
    “皇上驾崩,难道,不是大变故吗?”第一次,奕茗不再避让胥淑妃的锋芒。
    “那是坤国的国殇!只是,过了这大半月,妹妹才回来——”
    没等胥淑妃转了语意,奕茗再次接上她的话:
    “嫔妾只想让孩子平安地诞下,而彼时,冷宫中却多是非。”
    接出这一句话,她的目光若有似无地飘向玲珑,若她猜得没错,玲珑此时的获罪,该正是胥淑妃利用了冷宫那次吧。
    毕竟,能把玲珑从德妃的尊位掰倒,没有一个过硬的理由显见不可能的。
    这些,不用翔王告诉她,只瞧见眼前,胥淑妃刻意制造出来的一幕,她便能明白。
    而此刻,就算她只为自己想一次,她不会去为玲珑求情。
    因为,这情,俨然是求不得的。也无从去求得。
    此时,那两名嬷嬷已然将白绫勒住玲珑的颈部,这样的时刻,玲珑是不甘的,可再不甘又能如何?
    只随着两名嬷嬷朝两个方向一同使力,玲珑双脚一挣,那眼睛死死地盯住她,哪怕隔着那么远的距离,都这般盯着她,最终,四肢无力的软了下去。
    终是一命呜呼。
    她稍回过脸,不忍继续去瞧,只对向胥淑妃的眸子:
    “如今,听闻淑妃娘娘代执后宫,嫔妾方有了回宫的勇气,眼下,还请体恤嫔妾舟车劳顿赶回帝宫,略觉不适,先行告退。”这样口是心非的话语,她同样是能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