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暗里真实的心思,却是托了安如。
    是的,今晚与宴前,当安如问出那句话时,她没有回到,只径直出了房门,可,她的丝帕却是“不慎”留在了房内。
    丝帕上,有着她抿口脂留下的“痕迹”,这些“痕迹”就是她真正的心思。
    安如,必会将她的心思带给知府。
    毕竟安如是知府的女儿,这个身份在那,紫奴没有理由多拦。
    然后,全军今晚的膳食里,都会被下巴豆,分量之大,该足以让百里南的士兵以及族兵,于明日无法再做其他的事。
    这样,墨阳将军会趁乱悄悄潜出城去,用兵符调集剩下的十万苗水族兵,往牡勒山去。
    牡勒山迟迟没有消息,哪怕她信任银啻苍。可,会不会有什么变数,让银啻苍的解围受阻呢?
    现在,百里南又意外受了伤,必会延长在杭京的时间,这样,整个情势会逐渐好转。
    所不同的仅在于,以前夜军,如今,若牡勒山之围若能成功解了,则变成巽军为攻。
    既然百里南将轩辕聿的失踪,视为挟持她的条件,却仅说明了一点,只有活着的人,下落才具有挟持的价值。
    百里南无形中,已将答案告诉了她,轩辕聿还活着。
    慕湮,也活着。
    正因为都活着,起于上元节的那场阴差阳错,是不是,会有最好的收尾呢?
    哪怕是妄想,就容她想一次吧。
    “是的,这是我要的。但,午膳时,你是识破的。为什么,刚刚却不避开这毒呢?”她取了一点纱布,复又坐到他榻前,“慕湮在你心里终是有份量的吧?”
    执起纱布轻轻替他将伤口那些黑色的血擦去,夹竹桃的药汁加上这伤口,若渗入心腑,恁他再是真龙天子,恐怕都是回救不得的。
    “药。”她擦完那些黑血,里面的血,幸好仍是红的,再上点药,方会好吧。
    他依然笑着,笑里带着倦懒:“朕不是心软之人,你莫以为,窥得些许什么,朕会投桃报李。”
    “你若真死了,第一个受不住的,会是她。”
    他死了,她会受不住?
    假如说,“归雷”刺入他身体的一刻,他看不到慕湮的所想,那么,当他的血溅进她眼底的刹那,他看得懂,若他真死于“归雷”下,她是不会独活的。
    慕湮,被人控了心智。
    所以,才会刺伤于他。
    而他,竟然,会有逃的感觉,是的,逃!
    仓促的逃去,他抱的是夕颜,仿似,抱着的,是那一人,所以,恰连夕颜脸上的肌肤,有着禁忌都是忘了。
    他凑近夕颜脸颊的刹那,就辨得出,蕊粉后面,含了些什么。
    他是精通药理之人,源于,他是张仲的弟子之一。
    当年,名医张仲声名鹊起,得其诊治他的指伤,伤复后,遂拜其研习医理时,对于医典,甚为用心的研习。
    因为,他明白,若要坐稳千秋万世的帝王基业,要的,不光是谋略,还有,必要的防人陷害的技能,医术,无疑是不可或缺的。
    医术里,自也包括了形形色色的常见毒物。
    每年正月里,他都会在张仲位于三国边境的药炉潜心研习医理半月,后来,他才知晓,轩辕聿也是张仲的弟子。
    彼时,轩辕聿已登基为帝,而巽、夜两国素来是交好的。
    只这份交好,终在父皇手札的最后化为另外一层意思。
    心绪纷飞间,他挥了挥手,道:“不必。这些毒,根本上不了朕的。”
    他往榻上躺下去,就着那褴褛的袍衫,她望着他的样子,亦不再勉强于他,甫起身,他的手却突然拉着她的,声音低徊:“陪朕一晚,就一晚。”
    说完这句话,他就松开她的手,仿似沉沉睡去。
    她止了步子,回身望向他,眉心略颦,却终是推开门,门外,紫奴已站在那,瞧她出来,警觉地望向她。
    “你要去哪?”
    “我不去哪,只想要一些伤药。”
    紫奴眉心一皱,从袖中,掏出一瓶伤药,递予她:“诺。”
    原来,她是早备下了。
    只是,百里南未传,她也不敢往里送吧。
    她接过伤药,听得紫奴在旁嘱咐:“这药,每隔两个时辰上一次,上之前,记得擦干净伤口。”
    嘱咐完,又道:“你最好识相点,我就在这守着,君上如果有事,你也没命出得了这房。”
    夕颜返身,只往里行去,行去间,紫奴又添了一句:“你留住的那位姑娘现在回了知府府邸,万一——”
    安如果真回去了。
    “万一你的主子有什么好歹,你也不会放过她,是吗?”
    紫奴语塞,语塞间,夕颜进得房,关阖上房门。
    百里南的呼吸声,有些沉重,不知是睡熟了,抑或是其他的原因。
    但,她知道,哪怕此刻,他应该还保持着警醒。
    因为慕湮而有的片刻恣情,只是片刻罢了。
    她坐到榻前,伤口方才已擦拭完,现在,仅需直接上药就可以。
    上药的手势,她如今倒是娴熟十分,轻柔地,把药上完,指尖不小心触到他伤口周围的肌肤,却发现,他的身子,烫灼得有些不对劲。
    不仅烫灼,他本来从不皱紧的眉心也是蹙着。
    以他的身体,该不会这么容易伤口感染,或者,是否也说明,这么多年,他熬得很辛苦,直到现在,借着这个伤口,终是撑不住了呢?
    她想起身,让紫奴端盆凉水来,却被他的手蓦地一抓,无意识地一抓,抓得那么紧,她再是动弹不得。
    他的呓语,低喃,却清晰地传来:“母妃……别走……母妃……”
    他唤出这两个字,她清楚地看到,他的神情,是她从来没有见过的。
    或许,也是所有人,都未曾见过的。
    “母妃……告诉我……这么……这么多年……我真的做错了吗……母妃……”
    接下来的话,断断续续从他的唇中溢出。
    这些断断续续的话语,于她眼前,勾勒出这位如今看似高高在上的帝君,童年,一步步走来的艰辛。
    或许,人惟有在最软弱的时刻,才会在梦境里,说出这些话吧。
    只是,他真的睡熟了吗?
    还是,借着说出这些话,将心里的淤堵一并地让一个人能倾听呢?
    她没有再走,她选择坐了下来。
    选择,聆听他的“呓语”——
    彼时,他虽是先任夜帝的皇长子,他的母妃只是一名宴宫的宫女,平素里,连龙颜都不会得见,却在夜帝一次醉酒时,得到了临幸。
    这样的事,在夜宫里层出不穷,源于,那几年,素来内敛的夜帝除了喜制熏香外,常常于醉酒后肆意宠幸一些宫女,而他的母亲,很不幸,就是其中一位。
    甚至在宠幸后,诞下他,才被晋为末品的更衣。
    夜国,没有立嫡立长的硬性规矩,可却有皇长子的母亲,被册为中宫皇后的传统。
    只是,夜帝并没有册。
    因为,他卑微的母妃,该仅是夜帝一时醉酒纵欲找的发泄,过后便被遗忘。连晋更衣,不过是内务府按着常理回了夜帝,夜帝随意赐下的位份。
    可,母妃却告诉他,夜帝临幸她的时候,说,喜欢她的眼睛。
    接着,夜帝——他的父皇有了越来越多的孩子。
    而他这个皇长子,由于生母卑微,在宫里,从来没有地位,被人欺负是常有的事,正因此,母妃不愿他出去。
    在那个其他皇子公主,有着无忧无虑玩耍的年龄,他只能待在狭小的宫室里,听着偶尔会传来的欢声笑语,却永远不会属于他。
    那一年,下第一场雪的时候,他的母亲染上风寒,太医院下了宫门锁,非三品以上的宫妃,无重疾,太医是不会进宫诊治的。
    他想着,给母妃熬碗姜汤发身汗,该能抵过这夜。
    以前他偶有着凉,母妃都会去膳房讨了生姜,拿回来用小炉子熬给他喝,一喝下去,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