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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石彦生的眼睛红了,劈杀得兴起。他救不回任何一个活口,但气势如虹……
    横来冲锋的人被认出来了:
    “他是石彦生,是太子的余将,也是叛党!”
    人马声喧,援兵增至。
    石彦生被重重包围,终于敌不过,被制伏了。刀剑正架在脖子上。
    “好呀!”
    红萼娇叱一声,已策马赶到:
    “奉秦王,亦即新太子令,把这叛党牢牢捆起来,交给我!”
    石彦生倔强地怒目瞪视,分不清来意。都是同一个鼻孔出气的掌权者,还惺惺作态一番。看来皇室之内,饮血才可生存。
    他被捆起,扔到马背上。
    红萼冷笑:
    “哼!敬酒不喝喝罚酒。”
    又下令:
    “把那把破剑拿来,面呈新太子,作为叛党罪证。你们好好守卫,回头论功行赏。”
    “是,公主。”
    一众不敢拂逆这以任性妄为见著的十九公主。
    红萼策马把石彦生押走了。
    她走得那么容易,弯曲是因为站在东宫城楼上指挥大局的霍达,有意无意地,放石彦生一条生路。
    他看在眼里。
    但,没有出来阻止。
    是识英雄重英雄?抑或,作为一次“利用”的偿还?
    到了御园中,红萼挥起那“夸父追日”,向石彦生砍去。
    他仰首不屈,视死如归之状。
    良久。
    剑故意停在脖子上。然后,陡地发难,把他浑身上下的绳子陡砍断了。
    石彦生愕然。
    剑扔向他,忙接住。红萼有心相救。
    “多谢公主——”
    她不耐烦,中断他的道谢:
    “走吧。我与你出城去。”
    石彦生大奇:
    “你与我?”
    “是呀,我与你私奔呀。”红萼豁出去,完全不当一回事,很无辜地叫道:
    “你以为我还有地方去么?”
    她横他一眼,见他愣住:
    “当所以的螃蟹都是横走时,一只直行的,就没有去路了。”
    “臣并无打算——”
    “什么‘臣’呀‘君’的?”红萼嗔道:“你好不老气。我已经这么委屈了,你还有时间考虑吗?”
    她强调:
    “这是命令!”
    石彦生措手不及,立在原地:
    “不行!”
    追捕的人声自远至近了。一定东窗事发。
    她急了,什么也顾不了,把他用力一推:
    “快走!有人来了,大家都逃不了!”
    无奈上马。
    石彦生走在红萼前头,觅地而逃。
    二人一先一后,急驰出宫门,往林子去。石彦生对地形非常熟悉,左穿右插,走捷径。山林清幽,树影婆娑,在这世上,谁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惊心动魄的大事呢?
    石彦生恨这世上人人迷糊,而他是唯一知情的清醒人,但他却为此而亡命。
    只那有机会追随一个心仪男子跳出皇宫桎梏的红萼,兴奋而刺激。——这就是“江湖”了,她和逃过杀戮战场,开拓另一局面。
    天意。
    是一场兵变成全了她吗?终于飞出她的命途。她自主了。
    石彦生忽放缓了:
    “为了公主的安全,我们还是分道吧。”
    “不!”她忙道,“我跟定你了。这是命令!”
    命令来了,石彦生大发狠劲,策马跳过一丛矮树,一越障碍,即抄小径,下斜坡。他的声音回荡在树林中。
    “石某危在旦夕,自是难保,顾不上公主。保重!”
    ——马也跑得太快了。这原是不可指责的。但,他摆脱她了。
    7
    将蹬子一磕,是匹好马,只管飞奔向天涯,前路茫茫,剩一溜黄尘在林中不散。
    明明在离开长安城的途中了。
    暮色从远山外暗袭而来。他见到炊烟。
    炊烟渐飞渐高渐薄,渐冉。
    太阳落山了。
    生命无常。石彦生心中蓦然一动。
    他还是有所牵挂。
    马服从主人。在急势中骤止,竟而回头。
    ——回家一趟。
    远望家门。
    一片平静。
    彷佛又听到娘亲念佛的沉吟。
    大门打开后,仍是悄然无恙。
    石彦生先定心神,低喊:
    “娘?”
    进堂内,方见灯火通明,四下有霍达的部属。不见武器,而霍达,正与老人家共坐,闲话家常。几案上放了青瓷茶碗,是莲花盏,垫以荷叶茶托子。娘亲款以好茶。
    石彦生一见二人谈笑甚欢之状,呆住。自己一身血汗的自屠宰场逃回家一转,对手却没事人的在等他。还反客为主地:
    “石兄提过令堂对煎茶之道素有研究呢。”
    他只好坐下来,镇定应付。
    “彦生,”娘道,“这位霍将军来了半天,说是有事要找你。”
    “请说。”他忍住怒气。
    “正与令堂说着茶道。所谓‘头交水,二交茶’,茶叶细嫩条索紧结,茶汁是一时不易渗出的,莽撞而无味。第二交,方恰到好处,等于人的再思妙语。”
    “石某不明所指。”
    霍达一笑,只向石彦生的娘道:
    “我是代秦王,不,应该称心太子了,来与他商议前程。”
    “哦?彦生立了功么?”
    “大功。”霍达望向石彦生,“事情进行得很顺利,只有稍微意外,无伤大雅,皇上亦已明察。”
    娘一听,问:
    “我听说宫里发生了叛乱,你俩可是助秦王平定了叛党?”
    石彦生按捺不住,一拍桌面,盛怒而起:
    “那是叛乱?根本是阴谋!霍达,我是为了减少流血方才相助,现在的结果竟是手足相残大屠杀——”
    霍达淡淡一笑:
    “是吗?是为了减少流血,而不是为了其他?”
    他望定石彦生。
    “哈哈哈!不是为了改投明主,他日夺位成功,你必然高升吗?——不是人往高处走吗?”
    石彦生一想,汗淌下了。心虚?被说中了?
    娘明白了几分。
    “石兄,你我惺惺相惜,心里有数,自是有福同享。如此‘忠、孝’方可两全。”
    语含威胁,不是听不出来。
    “彦生,”娘喝问,“所谓玄武门兵变,你可有参与?茶重品,人也是,说实话!”
    石彦生只觉得他不单被出卖了,前面只有一条更泥足深陷的路,后面尽皆追兵,连自己的娘都受到牵累,不管发生什么事,就是不能累及无辜。他忽然发难,先一手扯过娘,挡在她身前,与霍达对峙:
    “石某誓不两立!”
    觅路逃生。
    霍达怎会轻易放过?剑芒一闪,身子已跃封路,部属皆不动。石彦生把娘推过一边,接了一剑,二人战起来。
    一个是胸有成竹,一个是怒火如焚。本来旗鼓相当的对手,因石彦生急于泄愤,也分心护母,他往后一退,他赶入一刺,石彦生脚步一乱,霍达的剑,在他胸前止住。
    他不想取他一命。
    因为他看重他,只冷静地说服他:
    “是非对错,不是我们目下可以判别,何必把话说满了?”
    又道:
    “只好先接令堂至宫中暂住了。”
    石彦生一瞥娘亲,进退两难。他焦灼地仍欲制止,但不敢动弹。眼看她已成为人质,自己如何是好?他受制了。颓丧不已。
    “彦生!”只听得一声暴喝:“我不许你屈服!十五年学剑十五年攻书,不可有武无德。不管李世民是不是好皇帝,他今日残杀兄弟来夺位,就为人不齿。你误走一步,快抽身,他朝抬得起头来做人,我六十了——”
    她向霍达道:
    “我信这位霍将军也是人物,现以一命保我儿一命。”瘦小而慈祥的老妇人,在意想不到的一刻,以脖子迎向霍达剑锋,迅如闪电,连霍达也措手不及这场死谏。
    “快走!不许再……杀人……走!”
    这是一局以死作注的赌局。一时沉寂。
    娘身子一软头一歪,一串佛珠坠地散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