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星小说网 > 其他小说 > 诱僧 > 第17页
    空寂的山头,已经围满官兵。
    晨光指云瘴雾,松涛却飒飒如泣。
    彤云禅院的四周,植了望客松、迎客松、陪客松,各有自己招展的姿态,担演着好客的角色。
    惟这些不速之客,不请自来,他们武装、警戒,立于危石之下,深渊之上。自山门入,石子甬道,领着队的,是势不两立的霍达将军。和倨立的臂鹰。
    “我找到你了!”
    真是久违。
    霍达朗声道:
    “派出一等大内高手,也死在你手上,佩服!佩服!”
    静一道:
    “贫僧托庇在寺院而已。”
    “我有整个朝廷作后盾,你呢?”霍达稳操胜券:“改朝换代,寺院对你再也没有保护能力了。”
    静一一瞥四下:
    “――你看我,不等于看到自己吗?”
    霍达举手示意。
    宫中遣使来了。
    财宝、盔甲、官帽……,以及一匹好马,仿宋在寺外。
    这一卷长约六尺、宽约一尺,织锦所制,上乡朵云与龙纹的,是当今圣旨。使卧的宣读,回声响彻寺院: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帝以诚信治天下,四海一家,为平东西突厥、铁勒、吐蕃、高丽……诸外族,收拾河山,爱才若渴。今令石彦生还俗入宫,官升一品骠骑大将军,与霍达二者并肩,效力于朝廷。钦此。贞观元年正月
    侍从双手捧着一品将军之甲胄。这是多少武人梦寐以求之极位。
    静一并没接过。
    不动如山。
    “违抗君命,是大逆不道。”
    “出家人四大皆空。”
    “若我辱命,亦是死罪。”霍达道,“除非收拾好残局,否则,石彦生,你还是一个阴影,永远是我的心魔。”
    “何必呢,我俩都是观棋者,这话是你说的。”
    “哈哈哈!”霍达笑起来,“不!我俩其实都是棋局。剑下只有胜负,没有正邪,很简单。”
    是命运的安排吧,再怎么解释也不管用。
    二人都清楚了。
    “遇到好对手,真不容易!”
    霍达宽大的双肩,显出不可摧折的意志,路是由人走出来的,若这路只容一人,即要下杀着。一把剑抛向静一:
    “认得你的剑吗?”
    静一伸手一接,它在他手中发出一下应声,久别重逢的故剑,石彦生抛弃过的“夸夫追日”。他拔剑,一自剑鞘脱身,它发出如太阳精魄的光芒,流火闪烁,金羽乱飞。菱形花纹的剑身,干练如他的手。他慨叹:
    “大象为了踩死一只小蚁,将全身的力量集中于一条腿,往往失足跌坐地上。”
    霍达不理。勇往直前:
    “我们都是武人,何必说花样言语?”
    包围着寺院的官兵,无声地让出一条路来。
    “好!”静一道,“我不打算逃避,我与你二人了断,决一胜负也罢。”
    “我不是逼你出手,”霍达正正地面对他,“我是逼自己出手而已。”
    第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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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老方丈圆寂,朝廷官兵一番扰攘,而护寺的静一和尚,又与霍达将军到了后山那“横空出世”的危岩作二人间恩怨了断之后,彤云禅院部分怕事的僧人都散去。
    一向眉头紧锁,满腹疑团待悟的微光,那原以为“佛”就是揩掉干屎的破竹片的中年和尚,再陷入另一场苦恼了。
    为什么杀人刀,也是活人剑?
    为什么为了清洁,就不是伤虫杀生?
    他回想那一直想不通的问题。
    微光年过四十,善良温厚,并无领导才能,但他仍拚文弱之躯,等着1回来。
    同他一块的,还有几个和尚,两个十四五岁的小沙弥。
    南无喝啰量那哆啰夜耶
    南无阿唎耶
    婆卢竭帝烁钵啰耶
    菩提萨埵婆耶
    ……
    念着《大悲咒》,为圆寂的十渡法师进行超度。
    藏经阁前,布置了香炉、灯烛、净水瓶,还支起雪柳素花。
    小沙弥忐忑地,分了神:
    “微光师傅,何以1师傅去了半天,还没回来?”
    微光抬眼望一望天空。
    西天缀满鲜艳的彩霞。太阳下落得太快。
    刚刚,他还听得震天的呼啸,兵器交加。忽地,一头乌黑油亮带紫的苍鹰,受惊振翅,发出猛烈的声响,斜刺青空,冲过岗峦重叠的高峰,狂飞至远方。
    那黑鹰没有回来。
    但,周遭也寂然。
    摩诃萨埵婆耶
    摩诃迦卢尼迦耶
    唵
    ……
    只有诵经的沉吟。
    风渐大了,匆匆地吹掠。林中像有几只野狼在嚎叫,听真点,不过是松涛。
    黄昏已近。
    微光燃点的长明灯吃这一吹,奄奄欲熄。他张开麻布裰的袍袖挡风。
    他见到一个人影。
    残阳在他身后,大伙看不清他的脸。残阳如血,他亦一身是血。袈裟迎着风,寺院沐在余晖中。
    “阿弥陀佛!”
    和尚们一齐合什。
    只他一个人回来?
    这最后一战完结了么?
    “1――”
    他一步一步地,很沉重,伸手止住疑问。默然内进,和尚们不敢再问。
    他们只是耳语:
    “是开了杀戒,把那2杀掉了?”
    “抑或2战败,1把他放走?”
    “霍将军心高气盛,若是输了,情愿死在自己剑下也不会偷生吧?”
    “或者1败在他手上,霍达手下留情呢?”
    “他会放过他吗?”
    “不知道呀。”
    “2若非丧命,何以他不现身?”
    “……”
    后来,他们发现1孤单地僵立在后院,嘴巴从此用封条封住,不再说话。他仰首望着天,瞑色侵来,素淡的古寺带着哀伤。1一如佛像,泥塑木雕石刻。
    他解脱了?
    抑或更迷惘?
    和尚们不敢再问。
    蓦地,一个小沙弥惊呼:
    “1师傅!你眼睛怎么了?”
    他回过头来,微颔首。
    ――血窟窿。他一目已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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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火是在三更之后起的。
    最初是火苗袅袅地蹿升,不知燃着些什么,发出蓝绿色的焰光。烟雾中不断冒出一条条艳红的舌头往上舐,渐渐扯长,如红绸子凌空飘舞,潇洒书空。
    释迦、弥勒、观音、菩萨、如来、四大金刚、十六尊者、五百罗汉……佛像都在烟火里,冉冉消失。
    ――遇父弑父,遇佛弑佛。不为外物所拘,洒脱自在,谁说容易?
    素淡古朴的彤云禅院,木梁发出霹雳的声音,如老人骨架终于散下。它通体发亮,庄严而响亮地大去。
    黑暗吞噬了大地,火海瞬即吞噬了黑暗。
    火飞快地蔓延,比“朝为红颜,夕成白骨”的人生还来得措手不及。
    在寒夜,这一把火是特别和暖。1只感到疲累而痛快。
    天空有一本书。
    看,火那么壮大,水却熄灭它。
    水那么壮大,土却掩藏它。
    土那么壮大,风却吹散它。
    风那么壮大,山却阻挡它。
    山那么壮大,人却铲移它。
    人那么壮大,权位、生死、爱恨、名利……却动摇它。
    权位、生死、爱恨、名利……那么壮大,时间却消磨它。
    ――时间最壮大么?
    不,是“心”。
    当心空无一物,它便无边无涯。
    静一言不发,用一只眼睛望向辉煌的夜空。
    后来,他在众人的目送下,转身远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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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后来,传说有人见过这样的一个和尚。在雪野上。
    雪已下了一季,玉蝶在大地纷纷扬扬飞舞。这银白色厚毯子,印上他的足迹。很快,虚空中千万只无形的翅膀,把它们一一搧平。
    下雪的声音仿如乐韵。
    远处有一匹快马在等他。接待故人似的。
    他跨上马背,融入迷濛的天涯海角。
    自唐朝,走向未知的年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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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山为一片白茫茫所铺盖,端丽而深邃。
    李世民极目他的天下,踌躇满志。这天赏雪,一时兴到,即诏在座的官员、学士赋诗,又令画工作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