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我点了点筹码,随手拿起一个一百的筹码,说钱好像不对,差一百。老胡连忙丢了一个一百的筹码进到池子说,噢,我旁边掉了一个没看见。
    我抬头看向老板,他也正在看着我。其实我并不知道池子里钱少没少,但那一刻显然我们都知道了另外一件事。
    那天牌局结束之后,老板特意最后才跟老胡兑换筹码。他输得只剩几百块了,老板挑出那个没有被涂黑的筹码扔在老胡面前,说你这个筹码和我们的不一样,不是我们的。老胡随口说那筹码交来换去的也不知道是谁放进来的啊。老板的女朋友是个眼睛里容不下沙子的人,开口就直说:我都看见一开始是从你那里扔出来的这个筹码了,然后指着墙角一个亮着红点的半圆状物体说,一查监控记录就出来了。其实那就是个烟雾探测器,可老胡却有点慌了阵脚,扭头问玛丽说,是你带来的?玛丽先是一愣,谁都看得清两人牵强的表情。玛丽连忙说,对不起对不起,估计是我之前在别的场子玩留下没换的,刚才翻包的时候以为是你们的就直接拿出来了。
    谁都知道这句话是假的,但就在大家都不知道怎么接茬的时候,老胡一巴掌甩到玛丽脸上。老胡跟老板说剩下的这千把块钱我们不要了,不好意思。然后拉着玛丽就走了。
    老板冲着背影小声地嘀咕,就剩三百多了,还千把块呢。
    而我脑子里却不停回放着玛丽被扇了一巴掌之后的表情,好像在很多香港警匪片里都见过。
    这件事之后老胡再也没有来过,我们也没人再提起过这件事。
    大概过去了半年吧,准备离开W市去北京上班的时候,我又想起了玛丽。
    想起她喜欢小七,打算把它托付给她。于是打给老胡儿子问玛丽的电话,他说他们已经离婚了。意料之中的,但我还是要了玛丽姐的电话。
    玛丽接起我的电话时有些诧异。我当然没有提离婚的事,只是问她还想不想要小七。她说她现在住的地方很小,不方便养狗。然后我们客套了两句就挂了。
    过了一个多小时吧,我收到了她的短信,说那天筹码不是她拿的。
    我回复了她,说我知道。
    我当然知道,我早就知道了。
    女人替男人出来担事的时候,眼神里那个骄傲劲儿,根本不是在认错,是一种飞蛾在火堆里烧得噼里啪啦的快感。还有反被爱人推脱和指责之后那份无奈,像被剧烈疼痛燃烧过后的灰烬,却被人轻巧地吹一口气,就散在风里。
    这就是女人,说来可笑呢,爱一个人时,吸进去那么多勇气,最后吐出来的却都是叹息。
    反正这是我们最后一次对话。德州扑克的圈子很小,后来也断断续续地听了一些他们的消息。老胡没有要孩子,玛丽也没有。老胡只身又去了澳门,赢了一大笔钱。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我和老板不约而同地嗤笑了一声。
    赌界就是这么个规矩,就算你有几个亿也好,没两个钱也罢,你买筹码进来就只能是二十五十地盲注。这里的世界很公平,桌上的钱你可以输完了再买,但你如果输掉别的,想买回来就没那么便宜了。
    W市本来也就是个不大的城市,过年放假回去的时候,在新世界碰见了玛丽在挑鞋子。我正准备跟她打个招呼,却看见旁边的男人好熟悉。我绕过去瞄了瞄,果然是老胡。
    妈蛋,他俩又和好了。
    那一刻我不知道怎么的,想起了场子里另一个中年男人。他左手只有三根手指,花臂文身,大粗金链子,我们就叫他文身男吧。文身男是他一起的一个朋友带来的,那朋友斯斯文文,就暂时叫他眼镜男。文身男每个月只来一次,估计是他钱到账的那天。但此人手气极背,又沉不住气,是谓赌场两大忌,所以每次来输个精光就骂骂咧咧地回家。可人生好玩就好玩在这里,都说一物降一物,文身男就特别怕他老婆,撞到两次他老婆打电话催他回家,那膀粗腰圆的大老爷们柔声细气的哟,像小心肝尖尖在颤的那种,“宝宝我再玩一会会啊,你乖乖先睡觉觉好不咯。”每次我都忍不住窃窃地笑,他就瞪我,凶狠得像眼珠子要迸出来。
    有一天开五人小局,大家都很熟了。文身男不在,眼镜男就有一搭没一搭地说了一些关于他的故事,于是那天我知道了文身男以前是做金矿的。村里大家分地,他们家不务正业,给他们家分了个秃山,最后挖出个金矿,发了横财。又去城市做生意,爱上了赌博,结婚的钱都给输没了。老婆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求婚那天他就当着岳父岳母面把小拇指给断了,发誓再也不赌钱了。在场的人谁也没问第二根手指是怎么断的,毕竟当我们见到他的那一刻起,他之前断掉多少指头也都没有意义了。
    之前看《赌王之王》的时候,其中有个地痞运气暴好,几乎赢光了小赌场里所有的钱,然后得瑟地拿钱就要走。马特达蒙问老板说如果都这样的话,赌场不就垮了吗。老板叼着烟,说了一句所有赌徒必定会心一笑的话。他说,我们不会输的,只要他们还回来。
    赌性这东西,生长在骨子里,所以你减掉脂肪,剜掉肉,它依旧在那里。那些在感情里不安分的人,便是爱情里的赌徒,永远不满足,不断拿已经拥有的去换更多。
    他们的爱情也是这样,两副不好的手牌,或是两副太好的牌,都会让其中一个人输得一干二净。可偏偏就有这样的女孩啊,完全不看自己的手牌,一次次把筹码推到池子里输给对方,再讨好地让他打赏一点点,不到两局又一股脑推进池子里。
    我心里怪难受的,于是晚上约了赌场老板吃饭。啤酒,烤串,路边摊。老板场子已经关了,“你走之后,W市就开始严打了。现在回了老本行,做二房东。”“那你还真是坚持在法律边缘作斗争啊。”我笑着打趣他。
    我问他知不知道老胡和玛丽和好的事。他说老胡去了澳门日夜赌,输干净了还落了一身病,回W市找玛丽,玛丽这缺心眼的还答应了。两个补办了婚礼,好几个牌友都去了。“谁也别同情谁,还是咱古人说得好,贱人都是成对儿的。”他有些醉醺醺地说。
    聊天中知道他和女朋友分手了,他说她和那谁上了床,后来又回来和好过一阵,可是看着心里就疼,想拿拳头砸墙,想把头发一根一根拔下来。他说:“我多想好好打下去啊,可手里这把牌太烂了,真觉得还不如扔了手上这把牌,不玩了,没准还能再抓一把。”
    我问他那谁是谁。
    他说是场子里的,你认识。
    我问是和咱熟的吗?
    他说钱输出去就输出去了,输给谁都一样。
    你看,赌博就是个仁者见仁智者见智的事,连输牌的心态也和分手差不多。你以为我要从德州扑克里跟你总结出个什么爱情道理是吗?那是你还没有看明白。因为爱情这东西就跟赌博一样,是没有道理可讲的。
    想起来说这个故事,是因为上个月我看到老胡在朋友圈里发了一张和玛丽抱着儿子的全家福,配图文字写着:“赌了这么多年,唯一赢到的一次就是他们。”
    我抱着手机,一瞬间五味杂陈。
    运气是上帝每天分给每个人的五块钱,有人拿去买能翻两三倍的刮刮乐,也有人垂涎奖池的五百万。街上总张灯结彩地宣告着谁又中了几十万,好不风光。可更多人的美梦是一辈子猜不对的福利彩票,懊恼却又不甘罢休。
    此时此刻,我只想每天能吃碗热干面,油条脆一点,有富余能再来碗冰的绿豆汤。
    不拿已有的去换未知,真的,就这样挺好。
    冲击钻、膨胀螺丝和爱情
    文 / 慢三 “致郁系”领军人物 @慢三
    方琼想在进门正对的墙上挂一幅画。我表示反对。我的意思是,墙上最好白花花的,什么也没有。但方琼坚持,那么,既然如此,走吧,我们去买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