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星小说网 > 其他小说 > 小紫荆 > 第13页
    忽然想起,‘阿娥的兄弟有一家馆子,叫吴越人家,我们找去看一看。’
    他们带著礼物找了上去,没想到布置雅致得像美术指导精心设计的明初电影布景。
    他们坐下说:‘是吴娥叫我们来。’
    自然有人去通报,不消一会,一个胖汉子哈哈笑著跑出来,‘子盈,你怎么到今日才来?’
    ‘请坐请坐,贵人踏贱地。’
    ‘怎么还好叫你带礼物来,不敢当。’
    ‘子盈,这是贱内及小犬小女。’
    ‘子盈,你长得像女明星般好看。’
    子盈嘻嘻笑,上海人真会说话。
    礼物拆开来,是一对金钢劳力士手表,这是郭印南带来,算是周到,子盈看他一眼,表示赞赏。
    吴大叔顿时觉得面子十足,‘吴刚吴喜,快出来向子盈阿姨道谢。’
    呵,升格做阿姨了。
    喧嚷一会,又把店里招牌菜取出招呼。
    店里陆续有客人进门,有几个熟面孔,仿佛是演员或是歌星。
    临走,吴大叔送他们出门,‘子盈,我是粗人,没有好东西送你,这两盅菜,你带回去吃。’
    ‘不客气不客气。’
    食物用一块旧布包著,打两个结,是只老式包裹。
    子盈提著回酒店。
    一打开,‘呀,东坡肉。’装在青花瓷盅里。
    下一格有红米饭,子盈喜心翻倒,与小郭偷偷分享,各吃三碗饭,饱得不能动弹。
    两人笑:‘会不会吃死?’
    ‘吃死算了。’
    ‘真舍不得走。’
    ‘那对手表我返港即时还你。’
    ‘公司抽屉里永远放著十只八只,以防不时之需,好取出送礼,你不必客套。’
    ‘为礼多人不怪下了新的定义。’
    ‘要回香港赶工了。’
    ‘唉,每个城市都有本色,人家有悠闲、文艺、新潮、历史……我们就是会赶,你以为容易?许多洋人一看就吓煞。’
    ‘子盈,你有仲裁天分,是个天生的斡旋人。’
    子盈这样答:‘家庭背景复杂,自小学会做人,我不否认,我的确比别人圆滑。’
    小郭轻轻劝慰,‘也没有什么,不过是多两个弟妹而已。’
    他何尝不懂大事化小,小事化无。
    他们去逛书店,子盈找到一本小小沪语掌故,立刻买下。
    她同向映红说:‘你看,热荤两字,原来有这么多解释。’
    向映红答:‘我不是上海人。’
    ‘是吗,你来自何处?’
    ‘我是南京人,从前叫金陵,比上海人沉著。’
    子盈自顾自说下去:‘热荤,本来是热的荤菜,骂人热荤,即指人神经病,但没有太大恶意,“侬热荤”,是女性某种口头禅,有台湾男生说:如果你一生没有被女人骂过神经病,那你就白活了。’
    郭印南笑,‘说下去。’
    ‘有一种略不正经的地方戏去,叫小热荤。’
    ‘啊。’
    ‘还有,同真的热昏了头,一点关系也没有。’
    子盈合上掌故。
    行李已经收拾好。
    但郭印南接了一通电话:‘是,我们下午可以回来,什么事?股市大跌?别太紧张,你们也算是见过大场面的人,有上有落才叫股市,这次非比寻常?回来再说。’
    子盈抬起头,‘你持有股票?’
    小郭答:‘我哪有资格做股票。’
    ‘你可有从事楼宇买卖?’
    ‘我只拥有一间公寓,与父母住在那里已有四年。’
    ‘那么,你不会有事。’
    郭印南忽然归心似箭,‘我们回去看看。’
    向映红在一旁叉著手,笑嘻嘻,‘香港可是要垮了?’
    好一个子盈,这样说:‘没这么快。’
    他们匆匆回家。
    才去了几天,同事们个个哭丧著脸。
    ——‘全东南亚股市溃不成军。’
    ‘有一个狼子野心的狙击手叫量子基金,务必要把我们打垮不可。’
    ‘老板手中持有天高行顶层十万平方呎,五月在楼价摸顶入货,半年不到,就今日般光景,唉。’
    那年,冬天来得特别早。
    母亲的牌搭子忽然疏落。
    ‘妈,你有什么投资?’
    ‘一生只得子盈子函两件投资。’
    ‘真幸运,你没有损手烂脚,阿娥你呢?’
    ‘我只得两间姑婆屋,一间在浦东,一间在北角,都是陈年老货。’
    ‘恭喜恭喜。’
    阿娥说:‘这屋里没有大贪的人,也没发财的人。’
    可是,子盈忽然想到一个人。
    迟疑半晌,她说:‘爸不知怎样。’
    王女士不出声,事不关己,己不劳心。
    子盈站起来,‘我出去一趟。’
    阿娥看著子盈背脊,‘孝顺女。’
    ‘瞎起劲,吃对门,谢隔壁,她以为我不知道,上次居然帮那张玉芳作调停,与敌人共进退,读书读昏了头。’
    ‘好心有好报。’
    王女士叹口气,‘别人的女儿都似人精,我的女儿象呆瓜。’
    子盈听不到母亲抱怨,她走到街上,只见人群围住股票报价版凝视,整个城市笼罩冷清阴暗气氛。
    这是一个最敏感的都会,稍有风吹草动,即人心惶惶。
    子盈踏进父亲办公室,发觉只得接待处有人。
    她怔住,三个月前还火热辣人来人往的写字楼,怎么今日像即将停业?
    她走进去,秘书拦住问:‘小姐你找什么人?’
    ‘玉妃,我是子盈,你不认得我了?’
    玉妃脸都红了,‘子盈,我只以为是债主上门。’
    ‘债主?’子盈讶异,‘我父亲呢?’
    ‘子盈,是你?’
    会客室里探头出来的正是高戈。
    ‘爸呢?’
    ‘到新加坡找朋友帮忙。’
    ‘职员呢?’子盈看著空荡荡的办公室。
    ‘柏棠公司已经结束营业。’
    ‘这是怎么一回事?’子盈瞠目结舌。
    ‘欠租欠薪水欠水电,这里一向是月月清,全靠左手来,右手才能去,业主欠我们,我们欠伙计,一个环节一断,全体倒地,就这么简单。’
    子盈呆呆坐下来,想斟杯酒喝,发觉拔兰地及威士忌瓶子都是空的。
    ‘原来整间公司都建在浮沙上,我明白了。’
    子盈问:‘你手上炒卖的豪宅呢?’
    高戈忽然露出一丝笑,这个时候,看上去有点诡异。
    ‘半年前,子盈记得吗,我问你手上投资该如何处置。’
    子盈点点头。
    ‘多谢你子盈,我听你的内幕消息,立刻放掉。’
    内幕消息?
    最多是忠告,程子盈何来内幕消息?
    只见高戈搓一下手,‘你舅舅待你真好,子盈,你赚不少吧。’
    子盈看著她。
    ‘当时我见已经对本对利,全部放手,朋友都笑我笨,说过了年,我一定懊恼得吐血,可是你看,现在楼价只跌剩四成,一半不到。’
    ‘我爸手上那些资产呢?’
    ‘他是老香港,他怎会听我说。’
    子盈看著角落放著两只行李箱。
    ‘你要出门?’
    高戈点头,‘我到旧金山去看看。’
    ‘去多久?这时候出门?不理程柏棠了?’
    ‘不知道,有机会就不回来了。’
    子盈瞪著她。
    ‘子盈,别这样看我,程柏棠叫我拿私蓄出来帮他,我能不走吗?我也不过是一名伙计。’
    子盈说不出话来。
    ‘子盈,再见。’
    这时,有人上来,替她挽起行李出门。
    他转过头来说:‘不要怪我,子盈,你不是我,你不知我的难处,换了你是我,你也会这样做。’
    她披上紫貂大衣,匆匆跟那人走了。
    整间办公室只剩玉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