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星小说网 > 其他小说 > 直到海枯石烂 > 第9页
    两位太太终于满意地离去。
    杏友忽然觉察到这是她生命中第一宗交易。
    傍晚,有人敲门,一个长相磊落的中年女子满脸笑容地说:"我姓彭,庄小姐叫我彭姑好了,我来服侍你起居。"
    当然是周夫人叫她来办事的。
    杏友已经倦得不能拒绝什么。
    半夜,杏友双足忽然抽筋,正在呻吟,彭姑一声不响过来替她按摩擦油,并且喂她喝粥,杏友沉沉睡去。
    醒来,见彭姑在编织浅蓝色小毛衣,看见杏友注视,笑说:"一定是男孩。"
    杏友觉得这彷佛是别人的事,与她无关,闭上眼睛。
    "太太决定叫孩子元立,你看怎么样,周元立,既响又亮,笔划也简单,即使被老师罚写名字五百次,也很快完成。"
    杏友见彭姑说得那么遥远那么生动,不禁苦笑。
    彭姑一天料理三顿饭,家居打扫得干干净净,兼联络跑腿,是个不可多得的管家,每星期还得开车陪杏友去医务所检查。
    最难得的是她全不多话。
    一日,杏友忽觉晕眩,蟀倒在地,彭姑急急扶起,大声问:"庄小姐,痛不痛,可需要叫医生?"
    杏友见她真情流露,不禁轻轻说:"我没事,你别怕。"
    彭姑忽然听到她声音,一征,"庄小姐,我还以为你不会说话。"
    从那天起,两人也偶然聊几句。
    一日下午,杏友取过外套,想出外散步。
    彭姑说:"我陪你。"
    杏友走路已经蹒跚。
    彭姑说:"替你选择的设计学校在纽约,两年毕业,应该可以在当地制衣厂找到学徒工作,以后,以后就看你自己了,做人要把握机会,能屈能伸,工作上再倔强,永不放松,人事上非要圆滑不可,有时吃亏即是便宜。"
    杏友点点头。
    彭姑忽然叹口气。
    "庄小姐,这段日子来我也留意到你是好女孩,出身不错,令尊是读书人,只是……命中有劫数。"
    杏友微笑。
    "不必灰心,有的是前程。"
    "谢谢你。"
    彭姑说下去:"周星祥由我带大,我是他保姆,他的性格,我最了解。"
    杏友抬起头来。
    "他不是坏人,但是娇纵惯了,又年轻,肩膊无担待,什么都靠家里,父亲一吼,他马上软伙。"
    杏友默默地听着。
    "这些日子,老实说,他要走,不是走不动,连一封信都没有,由此可知,是乐得将这件事告一段落。"彭姑无限感慨,"鱼儿离不开水,他哪裹舍得优哉悠哉的生活。"
    杏友一声不响。
    "他不值得你挂念。"
    是,奇是奇在杏友也这么想。
    "他不知你的事,他已经同王小姐订婚。"
    故意把这些都告诉她,是叫她死心吧。
    完全不必要,杏友心身早已死亡,现在的她不过是一具行尸。
    "我见多识广,你要相信我,你的际遇可以比此刻更坏,"彭姑叹口气,"现在你至少获得应有的照顾。"
    杏友仍然不出声。
    幸亏彭姑也不是十分多话,两人共处一室,大多数靠身体语言。
    冬日竟然来临。
    杏友十分诧异,时间并没有因她不幸的遭遇滞留,世界不住推进,她若不开步,将永远被遗忘。
    否友的行动惭惭不便。
    一日,午睡醒来,听见客厅有两个人说话,一个是彭姑,另一个是好心的庄太太。
    "有无人来看过她?"
    彭姑答:"除你之外,一人地无,庄小姐不折不扣是名孤女。"
    "其实庄家人口众多。"
    彭姑感慨,"一个人际遇欠佳,亲友争向走避。"
    "她还年轻,一定有将来。"
    "很多人觉得一个女子到了这种田地,一生也就完了。"
    "那是众人眼光浅窄。"
    "庄太太你是个好人。"
    "彭姑你何尝不是。"
    两人沉默一会儿。
    "就是这几天了吧。"
    "是,我已经都准备好。"
    "周太太怎么吩咐?"
    "我可以侍候庄小姐直至她出去留学。"
    "你见过那位王小姐吧。"
    "王小姐常常来,待下人十分亲厚,有教养,好脾气,大家都喜欢她。"
    庄太太叹口气。
    "周王两家将合作做生意,发展整个东南亚市场。"
    "彭姑你不愧是周家总管。"
    杏友一直在房内听两位中年妇女娓娓闲话家常,这些都与她有关吗?太陌坐太不真实了。
    忽然之间,胎儿挣扎了一下。
    杏友醒觉,咳嗽一声。
    彭姑敌敌门,"庄小姐,我去银行。"
    杏友出去一肴,客人已经走了。
    去巴黎前夕,周星祥说:"来,我同你到一间拍卖行去。"
    "阿。"
    显然已经预约好,经理立刻出来招呼他,"周先生,有关对象可有带来?"
    周星祥十分从容地取出一只普通的棕色纸袋,交给那人。
    那人小心翼翼伸手进纸袋,"哎呀"一声低呼。
    杏友好奇,只见他手中拿看只小小白色陶瓮瓶子,瓶子外用银网络套住,纠结她镶着许多宝石。
    那人似乎惊魂未定,"这是世纪初新艺术时代贝基斯的手制品!"
    周星祥说:"我有一对,求沽。"
    经理立刻说:"一对,我立即付一万镑现金支票。"
    周星祥笑着自另一边口袋襄掏出另一只。
    经理马上进房去。
    杏友轻轻问:"是古董吗?"
    经理匆匆出来,手中已拿看支票,像煞怕周星祥改变主意。
    周星祥二话不说,签了字据,拉着杏友便走,笑说:"可以去巴黎了。"
    杏友有点顾虑地问:"你变卖的可是家中之物?"
    周星祥答:"是我早年的收藏品,买下来等升值,果然有得赚。"
    他拉着她到巴黎。
    那五光十色的都会叫杏友目眩心驰。
    他俩在旧书档一蹲便大半天,逛美术馅,在路边喝咖啡,或净在公园蹦践,累了,躲酒店套房整日不出来,听音乐、睡懒觉。
    "真不想回去。"
    杏友间:"不走行吗?"
    他吻她额角,"不行,学校假期已过,我得回去报到。"
    杏友微笑,"我等你回来。"
    "我交待过后马上接你过去结婚。"
    杏友衷心觉得她的噩运已经过去。
    他送她回到清风街,把手头上所有现款都掏出来放到她手上。
    "我即去即回。"
    可是走到门口,他又转过头来。
    "杏友,祝我幸运。"
    杏友看看他出门。
    周星祥到了那边,还打过一次电话给她。
    接着十多天过去,毫无音讯。
    呵,是叫什么绊住了?
    杏友这才发觉,她对他几乎一无所知,可是,她有坚强信念,他的确爱她,她每天等他来接。
    一日,正在收抬父亲旧书,听到门口有汽车停下。
    她探头出去,看到的正是周星祥的跑车。
    "星祥!"她兴奋得太叫。
    忙不迭去拉开门。
    从跑车里下来的却是一位秀丽的少妇,她上下打量杏友,"是庄小姐?"杏友讶异地问:"你是哪一位?"
    "我是周星佯的姐姐周星芝。"
    杏友连忙满面笑容,亲切地叫一声"姐姐。"
    "我有话同庄小姐你说。"
    "请坐来。"
    周星芝走进屋去,目光略为游走,像是不相倍这狭窄简陋的一角就是客厅。
    她挑张沙发坐下来,再一次端详屋主,"你就是庄杏友?"
    杏友已经有点坐立不安,"是,我是。"
    "你同星祥认识多久?"
    "呃─"她看看她:"说。"
    杏友为她气势所摄,不得不答:"个多月。"
    "荒唐,才个多月,已经到了这种地步?"
    周星芝并没有提高声线,她不像责备杏友,最使人难堪的,是她不过在指出事实。
    "我不能置信,"她说下去:"短短个多月,他为你荒废学业,离家失踪,还有,花掉巨款,还自家中擅取古玩变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