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活动自如的时候,已是秋天了。
    诊所恢复营业,一切渐趋正常,一品重新适应,拨出时间治疗身体,因为特
    别注意饮食,反而胖了一点,她母亲从头到尾被蒙在鼓里,一品十分成功。
    彭姑安慰说:" 疗程结束,又可以开始约会。"
    约会谁?
    彭姑又说:" 身体与心情会渐渐复元,那么年轻,切莫心灰。"
    一品不再拒绝客人要求。
    趁肉身健康,精益求精,为什么不呢。
    一位中年太太说:" 医生,年纪大了,耳垂拉长,一看就知老人相,请把我
    耳珠修小一点。"
    一品一口答应。
    她精工把中年太太的耳朵修复成小小贝壳模样,连坠长了的耳环孔都缝小。
    纱布一拆,中年太太乐得涨红了双耳,落下泪来。
    照说,耳朵只需听得见已够,不不,爱美的女士不那样想。
    另外一位太太来见医生时欲语还休,终于结结巴巴说出要求。
    一品颔首!" 可以收紧,我明白的确有这个需要。"
    病人感激得说不出话来," 我一直自卑,所以……"
    " 没问题,我可以帮你做。"
    整个秋季,二晶都没有回来,只留下口讯:" 一切都好,请勿挂念。"
    杨太太向大女儿:" 二晶到底怎么样,追求可成功?"
    " 想是成功吧,不然早就灰头灰脸回来了。"
    " 能在河北那么久,大概已培养出感情。"
    " 可不是。"
    杨太太凝视一品," 近日,你精神较差,双眼浮肿,不是有病吧。"
    " 太忙了。"
    " 一个女孩子,赚足嫁妆傍身,也该收手了。"
    " 我的确想把诊所顶出去。"
    " 啊。" 杨太太欢喜。
    " 然后,谋一份教职,工作时间正常。"
    " 是,方便约会。"
    一品又笑。
    " 有没有出去走走?"
    有,一位人客袁太太介绍了做成衣生意的表弟给她,一起吃过顿饭。那位卢
    先生结过一次婚,也离过一次婚。
    对女性十分老练,姿态也相当大方,对感情已无非分之想,但是渴望有伴。
    对相貌清丽的杨一品有出奇好感,又敬仰她是执业西医,对她无微不至。
    病后的一品颇为欣赏这类细心,一个月后,他邀请她去日本度假,她竟答允
    了。
    卢泳忠是日本通,日文流利,他们住在箱根旅舍,每朝他一个人在咖啡室看
    报纸等她下来。
    他带她去看露天雕塑馆,一品讶异收藏品甚丰。
    她问:" 你对美术有兴趣?"
    他极之坦白:" 一窍不通,不过我猜你会喜欢。"
    一品点点头,她自问极端自我中心,对卢泳忠这种舍己为人精神十分欣赏。
    箱根湖尽是秋色。
    一品穿得很严密,他为她在树林棕红秋色下拍了许多照片,她都没有拒绝。
    一品从来没有做过少女,八年医科五年实习接着挂牌行医的她还是第一次为
    拍照被拍照。
    她觉得没有来错。
    他们在至考究的餐馆吃晚饭,他把他的身世告诉她。
    " ……自幼不喜读书,看见课本头痛,勉强中学毕业,承继了父亲一丬小小
    制衣厂,到现在规模倒是不小了,在深圳雇了千余员工,纽约也设了门市部。"
    一品有点倦,可是爱听他倾诉。
    他见一品有兴趣,觉得荣幸,接着说:" 离婚是因为东征西讨,冷落了对方,
    幸好没有孩子,可是,十年后今日,又后悔没有孩子。"
    一品点点头。
    卢泳忠忽然说:" 你一向不爱说话?"
    一品答:" 有时也可以十分牙尖嘴利。"
    他冲口而出:" 你这般柔弱,如何操刀?"
    一品忍不住笑了。
    " 但愿我时时可以向你倾诉。"
    像他这般条件的男性找双忠诚耳朵其实很容易。
    他似知道一品在想什么,他轻轻说:" 我颇为洁身自爱。"
    说罢有点不好意思,咳嗽两声。
    他想请她去观能剧," 票子不好买。"
    一品摇摇头,这个国家的文化全属次级,不是抄中国,就是仿欧美,毫无新
    意。
    她建议:" 带我去漫画街。"
    卢泳忠笑," 那得去东京。"
    他陪她乘火车特地去东京书店看漫画。
    站在一角打书钉,把最好笑部分翻译给她听。
    一品毫不避忌,把黄色漫画文字指出," 说什么?这还需要图解?"
    卢泳忠尴尬地说:" 这些不好翻译。"
    一品非常高兴,剎那间忘记身罹恶疾,随时有复发危险。一品自觉幸运,在
    这种时候身边出现一个卢泳忠,他的事业已经有良好基础,只需遥控,他有资格
    享受生活。
    " 你可喜欢雪景?"
    一品点点头。
    " 我公司在温哥华附近的滑雪区威士拿有间度假屋,你可愿意去看看?"
    一品点点头。
    " 那么,十一月去可好?"
    一品微笑," 没问题。"
    " 我立刻去安排。"
    他双目中尽是欣喜,一品觉得可以令一个人那样高兴,真是好事。
    回程他们已经成了无话不说的老朋友。
    但不知怎地,他俩始终未曾握过手,他不敢造次,她没有意思。
    在飞机场,他们碰到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是卢君先看到她," 一品,那边有位中年太太一直看住你笑。"
    一品定睛一看," 妈妈!"
    杨太太过来与他们打招呼。
    " 妈妈接谁的飞机?"
    " 一位传道人刘姑娘。"
    卢泳忠连忙说:" 杨太太可有车?不如我把司机留下来你用。" 马上吩咐手
    下帮杨太太办事。
    他自己帮一品取了行李走到出口,另外有人驶了车子来接。
    一品诧异,她一向懂得照顾自己,可是没想到被照顾是那样舒服,剎那间卢
    君调动天兵天将,摆平一切,虽是生活细节,可是日常最恼人的也都是这些。
    她说:" 谢谢你。"
    他耸耸肩," 我还会什么呢,又不懂琴棋书画。"
    一品笑了。
    他送她回家。
    公寓门一打开,他惊叹," 一个女孩子住这样大的地方,太能干了,怪不得
    男人无立足之处。"
    一品笑不可仰。
    " 请坐,喝杯咖啡。"
    " 屋内为什么这样空荡,是简约主义吗?"
    " 我喜欢这样。"
    " 很特别。"
    这时,一品有点累了,他识趣告辞。
    一品淋浴后正想午睡,有人来按铃。
    门外是两个女佣,笑容满脸," 卢先生叫我们来。"
    其中一个挽着菜篮,另一个捧着一盘半个人高的兰花,一品简直不好拒绝。
    " 杨医生你尽管休息,我们很静,不会吵你。"
    一品索性把公寓交给她们。
    她看了几页书入睡,依稀听见电话铃,可是都有人接听。
    醒来觉得胸口作闷,嘴巴干苦。
    立刻有人轻轻敲门,进来递上一盅饮品," 杨医生,川贝茶,生津止渴。"
    一品喝下,只觉满嘴芬芳,咦,享福了。感觉上好象只有姨太太才能过这样
    的生活而不觉汗颜,但是病人似乎也有类似特权。
    她走出客厅一看,只觉光洁无比,可见过往的钟点工人是何等躲懒。
    卢泳忠送来许多盆栽,令客厅生色不少。
    女佣人过来说:" 我叫阿畅,杨医生可想吃饭了?"
    连一套精致的米通碗及一双乌木镶银筷都自卢家带来,一品啧啧称奇。
    " 我做了一个酸笋丝汤,很开胃,你请试试。"
    一品喝一口," 唔!好吃。"
    那阿畅很高兴。
    " 你回去同卢先生说,他的关怀我很感激,不过,我不习惯这样豪华生活,
    明天你们不用来了。"
    " 可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