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星小说网 > 其他小说 > 风满楼 > 第8页
    荧幕上出现梁国新父女紧紧挽着手臂缓缓步入法庭,小蓉并没有意避开镜头,她维持应有尊严,向前直视。
    宦楣立刻熄掉电视。
    母女俩静默良久。
    然后宦楣努力用愉快的声调问母亲:"最近大伙又在学什么,编织,插花,陶瓷?"
    宦太太没有回答,过一会儿她转过头来问女儿,"眉豆,对于我们家男人的事,你知道多少?"
    宦楣据实答:"一无所知。"
    宦太太叹口气,"你有没有去过梁家?"
    "他们不见客。"
    宦楣忽然想起来,母亲前一阵子好似在学一种叫挽花的牌章,因搭子难找,停了下来。
    "妈妈,我替你找几个人来搓牌,我有预感,许小姐一定有空。"
    宦太太一听这个,也就很乐意的忘记前事。
    她笑说:"人家许小姐不知道该怎么看我。"
    "看你是一个享福的人呀。"
    人到齐了,用过点心香茗,麻将刮辣松脆的搓起来,宦楣自觉大功告成,
    松一口气。
    她换上泳衣,潜进水底,闭上双目,耳畔还好像听见几个太太在议论她。
    "你们大小姐天天在家,真正难得。"
    "想也没想到眉豆会这么乖。"
    "可见外头的传言不实确。"
    宦太太急了,直问:"外头传她什么?"
    "那些人撩是斗非,理他做甚。"
    宦楣微笑,那些人所说的,同这群太太一样,全是片面之词。
    宦楣坐在泳池,屏气一分钟,都不愿意上来了。
    司机唤她:"小姐,小姐。"
    她泅到池边。
    "小姐,聂先生的信。"
    宦楣爬上草地,伸手接那只雪白的信壳,信封上墨迹遇水而溶,一个楣字渐渐化开变淡,化成浅蓝色的一朵花。
    宦楣用毛巾抹干手才把信拆开。
    他这样写:"眉豆,据天文台说,今天晚上,是夏季最清朗的一个好夜,巨大的弯钩形天座将运行到南天里,轻纱似银河从那里流向东北方,牛郎织女星明亮地隔着银河相对辉映,十字形的喜鹊星飞翔在银河上为他俩架起桥梁。
    你若愿意与我一起欣赏这斗转星移的奇景,请于十九时抵达下址。上游敬邀。"
    宦楣放下信,多么出色的一个人!
    异性朋友虽然不少,宦楣从来没有这样的被追求过,她与邓宗平的关系始于师生,他还没有机会讨好她,她已经爱上他,并无情调可言。
    之后跑到外国,洋人多半粗浅蠢钝,亦不懂调情艺术,最大牺牲是在女同学门口等上十分钟,把啤酒香烟钱省下买一束鸢尾花,已算仁尽义至。
    所以宦楣拿着那封信读了好几次。
    最后她喃喃道:"邓宗平,吃掉你的心。"
    聂宅在郊区,宦楣开了五十分钟的车才抵达。
    她驾驶开篷车,扑扑的温暖的风不住轻轻拍打着她的面孔,把她的马尾吹向后方,她心盼望今夜这个约会,她知道聂上游的安排不会叫她失望。
    他坐在门前石级欢迎她。
    他引她到天台,一边有竹篱笆,玫瑰红茶花开得欣欣向荣,另一边放着一张铺着白布的大桌子,香槟、管具、烛台一应俱全。
    聂上游请她坐下,斟出香槟,取来一只小小无线电,扭了开,细细碎碎的乐声传出来。
    宦楣坐着享受晚风及好酒。
    忽然之间,她听得无线电内的唱片骑师说:"这首歌,由三只耳先生点给眉豆小姐收听:寻找一颗星。"
    宦楣一怔,几乎怀疑自己听错,但那首老歌已经在耳畔响起。
    聂上游微笑地注视她。
    宦楣觉得他此举太过诙谐滑稽可爱,忍不住笑出来。
    笑到一半才想起他做了那么多麻烦事,花了许多心思,不过是想叫她开心。
    宦楣感动了。
    有一股暖流自脚底回升至心窝,再传到脸庞,宦楣相信她的耳朵已经烧红。
    聂君并没有把观星的设备搬上天台来。
    郊外的天空特别清晰,没有霓虹灯的阻扰,烟雾也比较少,天色渐渐暗下来,活脱似天文馆里的模拟苍穹,星星一颗一颗闪烁眨眼。
    宦楣怔怔的坐在藤椅中,不复回忆,曾经有过比这更愉快的时刻。
    一般女孩子若想得到一点满足,还可以为自己添半件首饰或一件皮大衣,宦楣就没有这种乐趣,她绝望地寻求感情上的满足。
    聂上游好像知道她的心意。
    离开邓宗平之后,她过了一段颇长的荒唐日子,每一天比前一日忧郁,每一天都比前一日更看不起自己。
    今日她寻回一点点自信,但是因为太知道在发生什么事,内心未免戚戚然感慨万千。
    天全黑之后远处传来一两声疏落的犬吠声,聂上游点着蜡烛,自厨房捧出精美的食物。
    宦楣一看,是一个香喷喷的海鲜锅,噫,他还会烹饪,真是不可多得的人才,现代女性手拣万拣,就是希望家中有一位忠诚的好厨子。
    她投过去感激的一眼,马上放心放肆的吃起来。
    这一分钟聂上游若果向她求婚,她会即时应允,管他从哪里来,往哪里去,知道得越多越不妙。
    但是聂上游一句话都没有说过。
    他们随音乐起舞,因为今夜星光灿烂。
    宦楣踢掉了鞋子,临走时才自桌底找出来,聂上游让她端坐着,亲手把鞋子替她穿上。
    他站在门口送走她。
    宦楣在回程上哼着那首旧歌:寻找一颗星……
    家里灯火通明,牌局仍然未散。
    宦楣走进屋里,佣人即时迎出来,"小姐,太太找你呢。"
    干么,搓牌还要有人在一旁插科打诨凑兴不成。
    宦楣一推开牌室的门,意外得呆在那里。
    陪着三位太太搓麻将的竟是邓宗平。
    宦楣被这突兀的现象刺激得捧心大笑。
    邓宗平尴尬地站起来。
    宦楣问:"许小姐呢?"
    宦太太说:"你且别笑,她让你爹叫出去办要紧事去了,幸亏宗平肯替她。"
    宦楣看着邓宗平,"你怎么会来的?"
    小邓还没回答,她母亲答:"我请他来的。"
    宦楣反应够快,"那我不阻你们搓牌了。"
    宦太太说:"我们吃宵夜,眉豆,你陪宗平谈谈。"
    邓宗平便顺理成章的随她走到花园。
    宦楣问:"你不是真的特地来打牌吧?"
    "我是来看你的。"
    "有事吗?"
    他又不响了。
    宦楣已经习惯他的持重,独自走到一个角落。
    邓宗平问:"刚才玩得很高兴?"她的脸色绯红,神情愉快。
    "是。
    他又沉默了一会儿,好似有点惆怅。
    他终于:"我来告诉你两件事。"
    "请说。"
    "宦晖最近赌得很大。"
    "输抑或赢?"
    "赢。"
    "那多好,天下第一营生。"
    "他玩的是股票。"
    "家父必然会指点他一两度散手,"宦楣温和的说,"我不会担心。"
    邓宗平只得点点头,隔一会儿他又说:"那天你给我介绍的新朋友聂君。"
    "他怎么样?"
    "你或者想知道他曾经协助警方调查过一件案子。"
    宦楣笑了,"你真的这样关心我,宗平,你真的怕我吃亏?"
    邓宗平呆了一会儿,"恕我多言。"他转身就走,他肯定是来错了,变成一个讲是非的小人。
    "宗平。"宦楣叫住他。
    宦楣往前踏一步,"我不是不知好歹的人。"
    "我太多事了。"
    宦楣微笑,"刚才那几位太太,没有叫你闷坏吧?"
    "哪里的话,伯母一直对我极好。"邓宗平感慨,"是我少不更事,心高气傲。"
    宦楣轻轻的说:"我不知道你会搓牌。"
    "活学活用。"看得出他的精神已较松弛。
    "对了,有日经过码头广场,有人叫我签名支持直选,那些都是你的同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