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星小说网 > 其他小说 > 风满楼 > 第22页
    听差办事。
    这句话好不熟悉。兵败如山倒,每个人都是逼不得已,众志成城,造成宦家灭亡。
    "这间屋子的风水不算好,眉豆,反正现在只剩你们母女两人,不需要这样大的地方,冉翁吩咐过我,嘱我帮你们另外找公寓搬。"
    宦楣已经不会说话,她感觉到呼吸困难。
    许绮年苦笑,"‘当我们能够说,这是最坏的时刻时,这还不算是最坏时刻。’李尔王第四幕第一场。眉豆,对不起。"
    "不,不,许小姐,这不关你事,但请你忠告我,我该如何向家母披露这个消息?"
    许绮年的目光充满怜悯,谁会想到她们母女会有这样的下场,忽然之间,她想起当年初见宦二小姐的情形来。彼时她刚升为宦兴波的私人秘书,过农历年,第一次有资格跟大伙到宦府团拜,看到一个清丽的,只比她小几岁的女孩子穿着一身粉红色凯丝咪衣裙出来打招呼,言语间全然不知民间疾苦。
    许绮年记得她慨叹的与同事申诉:"我在她那年纪,早已经是历尽沧桑一妇人了,你看她,恐怕一辈子可以在象牙塔内做其小公主,我就不服气人的命运,何以我们偏偏挨得乌龟似。"
    同事瞪她一眼,轻轻责备说:"咄,贫民窟中,不少人生下来还一头疮呢,小姐,你有没有疮,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啊,勿要勿心足了。"
    转眼间,物是人非,事过情迁,沧海桑田,许绮年自觉阅历再足,也受此事震动,语塞无言。
    只听得小公主犹自喃喃自语:"我怎么跟母亲说?"
    许绮年回过来,"我这里有个打算,愿与你从详计议。"
    宦楣如获救星,"请帮我忙。"
    "暂时什么都不要与宦太太说,找到房子,搬过去,只是暂避风头。"
    宦楣忙不迭点头。
    离下个月五号,只剩两个星期。
    宦楣自小与冉镇宾熟稔,由他教会她这名世侄女滑水潜水,没想到,今日逼迁的也是他。
    在商言商,冉某又不是从事慈善事业的人,无论谁把房子卖与他,都得依时交货。
    宦楣不恨谁。
    在许绮年协助下,她遣散了大宅里六名帮佣。
    走的司机前来辞行时双手颤抖。
    宦太太静静坐在一角观看一切情况,完全有种事不关己的样子,像是一场话剧的观众,人来人往,幕升幕落,与她毫不相干。
    宦楣只留下一名近身女工服侍母亲。
    才半天,宦楣发觉宦宅之所以一直富丽堂皇,闪闪生辉,原来全仗一班帮佣努力维修打扫,他们一走,店堂顿时黯淡无光,电话都没有人接听。
    宦楣要开车送女佣到市区买菜。
    门外有便衣盯着她的行踪,并不收敛身分,笑嘻嘻看着她,一边挤眉弄眼。
    宦楣忍无可忍,用两手做一个最粗鲁不文明的动作,向他致敬。
    便衣大吃一惊,倒退两步。
    宦楣上车而去,自然另有跟踪的车子。
    宦楣茫然,恁地好兴趣,还同这些人开玩笑,看样子她会活得下来。
    一时没想到生命力会这样强,她忍不住打一个冷颤。
    到达市场,佣人问她取钱办货。
    宦楣呆住,要到这个时候,她才知道钱的真正意义,她结结巴巴说:"我身边没有钱。"
    老工人说:"我先垫一垫。"
    宦楣这一下非同小可,像是挨了好大一个巴掌,且全然不知谁发的招,谁做主动。
    回家半途,汽油用尽,连加油的零钱都要佣人代付。
    原来没有这位孔方先生,寸步难行。
    宦楣脚步浮浮,回到家中,玄关上悬的那盏一公尺直径的水晶灯像是要压下来似的,她连忙避到墙角喘气。
    "眉豆。"
    她抬头看,"小蓉,梁小蓉。"
    小蓉飞奔过来,与她相拥。
    小蓉轻轻说:"我没有用电话,他们说电话全装上窃听器。"
    "他们是谁?"
    "江湖上的人。"小蓉口气幽默。
    宦楣苦笑,"小蓉,你好吗?"
    "我还在生活。"
    "伯母好吗?"
    "我让她到温哥华去探访阿姨。"
    "你们的经济情形如何?"
    "叔叔非常照顾我们。"
    "真是不幸中之大幸。"
    "到了这种时候,你才知道谁有伟大的人格,不过眉豆,请记住我们没有资格要求他人为我们做伟人。"
    "我明白。"
    "听说邓宗平同你终于散开了。"
    "他前途无限,过些日子要到局里去主持大事,怎么能同我在一起。"
    "齐大非偶,爱?"
    小蓉说得这样趣极,宦楣觉得好笑,这句话,早三五年,要调转头来讲,时移世易,一些人的下去,才会造就另一些人的抬头。
    宦楣无限惆怅。
    艾自由寻声探头张望,宦楣招手,"来见我最好的朋友梁小蓉。"
    "这位是自由吧,真正难得。"
    她们俩人握手。
    宦楣这才发觉一屋都是女子,像打仗时一样,男丁统统流亡在外。
    宦楣送小蓉出门。
    "寒流来了,数星星的时候穿多一点衣服。"小蓉说。
    星?
    多么遥远的事,宦楣不相信曾经一度她竟有心思观星渡日。
    她问小蓉:"你认为我应付得了?"
    "当然,我做得到的事,你也可以。"
    宦楣不出声。
    "求生的律例原来最简单不过:死不去,也[奇書網整理提供]就活下来了,战壕中的士兵都明白这个道理。"
    当天晚上,宦太太召集女儿与媳妇谈话。
    她轻轻把名下所有私蓄放在桌子上,仿佛想说话,张开嘴,又合拢,大概觉得没有必要再做解释,每一件事都简单明了。
    她上楼去了。
    宦楣问自由:"我们可以维持多久?"
    自由比她经济实惠,她盘算一下,"约六个月。"
    "首饰呢,母亲有许多闪烁的石头?"
    自由说:"既然不见,一定已售。"
    宦兴波尽了九牛二虎之力,花了三十年建立此家,宦楣真不明白何以一场赌博会使他们倾家荡产。
    两个年轻的女子相对无言。
    宦楣发觉自由嘴角孕有笑意,她大惑不解,过很久,她才发现,自由那菱型嘴角天然弯弯向上,不笑也像笑,天生一副令人愉快的表情。
    宦楣轻轻说:"你要是现在回家的话,少吃许多苦。"
    自由这一下子真的笑了,她不睬她,独自上楼去。
    宦楣躺在沙发上,盘算着搬家的事,小时候,她听过许许多多奇怪的传闻:王家生意倒闭后,公子竟去做地盘工人。还有,萧家的房子充公,一家住到车房去。何府的媳妇不甘出卖珠宝帮忙补偿,愤然服药。
    宦楣一直把这些当天方夜谭,左耳进右耳出,听罢讪笑一会儿——也就去在脑后。
    现在她的地位跃升,从一个听故事的人,变为故事的主角之一。
    "眉豆。"
    宦楣睁开眼睛,"你怎么进来的?"
    聂上游微笑,"只有千年做贼的,没有千年防贼的。"
    "原来你还是飞檐走壁的侠盗,闲话休说,可有我父亲的消息?"
    "他们已经安全抵达第一站。"
    "什么地方,马尼拉、曼谷、新加坡?"
    "我听说你们要搬出去住。"
    "上游,请安排我与他们通一次话,我恳求你。"
    他轻轻说:"那不是我能力范围以内的事。"
    "每事必有例外,你一定可以办得到。"
    聂上游答:"我尽量想办法。"
    "自由几时走?"
    "我不能告诉你。"
    "那你来干什么?"
    "宦先生吩咐,南区的祖屋仍在,你们可以暂时搬去住。"
    "祖屋,什么祖屋?"
    "顾名思义,大抵是宦先生未发迹时最早置的房产。"
    "我从来没听说过。"
    "还有,他嘱我代垫你们的生活费。"
    宦楣苦笑,"别骗我,父亲已经山穷水尽,自顾不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