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星小说网 > 其他小说 > 曾经深爱过 > 第26页
    我发牢骚,“年纪老大,顾忌重重,性格渐多疑,为人愈见狷介。”
    “是吗,我看你还是个英俊小生。”
    穿白外套的先生仍然对牢妈妈生抱怨,声浪频高.“其实,现在还有很多人,做足一个
    月,才得千余元收入。”我看着那边说。
    女郎微笑,“但生命根本是不公平的。”
    我说;“你似乎懂得很多。”
    她向我眨眨眼,“如果你带我出去,我可以告诉你更多。”我摇摇头。
    “怕太太骂?”
    我只得点点头。
    女郎感喟,“世上不是没有好男人的。”
    “好男人就不上这里来了。”
    “好男人也是人,也得有生活调剂,总不能看太太搓麻将就过一辈子。”
    她们都好通情达理。
    “再者,你们都不来了,我们吃什么呢。”她笑。
    我干尽杯中之酒,付了钱,与她道别。
    一出门口就觉得有人吊在我身后。
    当时年少貌俊的时候,时时有人跟着我走,同性恋男士可以自校舍直追我到宿舍,亦有
    女同学闻风追上来偷偷看一眼。
    俱往矣。
    这个又是谁?
    我在海旁点起一支烟,夜有雾,海港宝光灿烂。
    那位男土缓缓接近我。
    我猛地转头,盯着他。
    他也看着我。
    很明显地,他是个斯文人,从衣着与发型都可以看得出来,约三十余岁,神情疲倦。
    我问:“你是谁?”
    他没有回答。
    我问:“为什么跟着我?”
    他终于说:“周先生,我想与你说几句话。”
    “不,我从不与陌生人说话。”
    他无奈的说:“周先生,我姓欧阳,”欧阳?
    我不认识姓欧阳的人。
    慢着,欧阳,我记起来了,欧阳!
    他难道是永超的先生?他来找我做什么?我瞪着他,他苦笑,“可否与你谈一两句?”
    “你怎么会在酒吧外等我?”
    他颇为难堪,搓着双手。
    我明白,是小郭的同类向他通风报信。
    我说,“我们之间,没有什么好说的。”
    “你是永超的朋友。”
    我开步走,离开海旁。
    “那也不构成我同你说话的理由。”
    “周先生,你以为开口求人是这么容易的事?”
    “你我都是读书人,能方便人时何不方便我,为我自己,我再也不会乞求任何人,大丈
    夫何患无妻,我是为孩子而来。”姓欧阳的说。
    他说得心平气和,理由充分,忽然之间,我对他的忍耐及涵养产生了很大的好感。
    “你喜欢到什么地方说话?”
    他犹疑一刻。“我从来没有去过酒吧。”
    我笑了。
    同我一样,在利璧迦出走之前,我也没去过那种地方。
    “跟我来。”
    他问;“你时常去买醉?”他像是担心永超会遇人不淑。
    他是个好人,就像我。
    我要是知道利璧迦同不安于室的男人走,我也会忧虑,情已失去,恩义仍在。
    我与他坐下,“你有话应当找永超说个明白。”
    “她不肯见我。”
    我欲问:阁下做过些什么,令她这么痛恨阁下?
    随即想到目已,立刻闭上尊嘴,闷声大发财。
    “我是为着孩子,一年来他都问母亲在哪里。”
    “孩子呢?”
    “在亲戚家。”他取出烟,顺带打开皮夹子,把一帧小照给我看。
    是小男孩的彩色报名照。像他,很可爱的一张小脸。
    “永超要同我打官司,争取对儿于明明的领养权。”
    哎呀,我冲口而出,“永超此举差矣。”
    “你同情我?”
    “自然,”大男人脾气发作,“我若有孩子,决不让他跟外姓人。”
    “好,老周,你说得好。”凭这句话,欧阳视我为知己。
    我苦笑,难怪女人要离我们而去,骨子里我们并不尊重女人。表面是表面,必须做得好
    看,以示风度,替女人点香烟、拉椅子,在工作上忍让女人,但是碰到关键性切身问题,原
    形毕露。欧阳说,“我很感激你,老周,其实你们可以有自己的孩子,而明明是我的骨肉,
    相信你是个合理的人。”
    “什么?”我说,“你误会了,我同永超,不过是比较谈得来的朋友。”
    他瞠目结舌,“你们不是同居?”
    “同居,不不不,我们是清白的。”我跳起来,双手乱摇。
    “可是我掌握有很多证据。”
    我生气,“如果有人躲在我床底下,他才可以告诉你,我周至美是规规矩矩的一个人,
    你也太看轻永超,她不是一个轻率的女人。”
    我明明没有与永超同居。
    “可是你们在工作时住在一起,两个时常在同一大厦进出。”
    “一幢大厦内有百多个单位,先生。一个宿舍内亦超过一间房间。”
    欧阳看着我发呆。无异,他是一个好人,但他是那种言语无味,虽无过犯,面目暖昧的
    好人。
    可以猜想永超怎么会离开他。
    人切忌早婚。年轻时性格尚未定型,根本不知道爱恶在什么地方,认为好人一个,即能
    做伴侣一世。
    怎么同欧阳过一辈子呢,他的思想闭塞,一窍不通,除了他所学的那门功课,与社会和
    整个世界脱节,读一个博士文凭便以为赚得金钥匙,你说他没本事,他又养得活自己同一家
    人,你说他是坏人,又拿不出实凭实据,他甚至烟酒不沾,但闷死人。
    他有他一套礼法:像与人同居的女人必是坏女人之类,心胸颇为狭窄,不过确又是个老
    实人,简直拿他没折。
    我蹬着他,很同情永超。
    永超离家出走,有与人同居之嫌,又抛却一个几岁大的孩子,她被认为不是好女人。
    令我安心的是,她毋需在舆论中争取同情,“请你说服她,不要与我争明明。”
    “我对她没有什么影响力,”我坦白,“似她这般硬如硼、坚如钢的性格,任何人对她
    不具影响力。”欧阳很钦佩我看得这么准。
    他说:“真不知道当初是怎么结的婚。”
    忽然之间,我想起利璧迦.心一阵酸,以轻描淡写,过来人的口吻说:“因为你们曾经
    深爱过。”
    欧阳经我一言道破,掩住面孔,呜咽起来。
    他受不起这个打击。
    一般人只认为失败婚姻的牺牲者往往只是女人,请前来看看,欧阳永远不会再做一个健
    康的人了。
    可以想像以往他朝气勃勃,在他任职的机构,绝对是正派而受欢迎的人物,他努力工
    作,亦善待自身,每年必定与妻儿出去度假,且薄有节蓄,有长远打算,那时的他活泼开
    朗,但现在的他萎糜不堪。
    失败的婚姻把他整个人毁掉。
    我深深的吸口香烟。
    “回去吧。”我温言劝他。
    “你会不会告诉永超,我见过你?”
    “不会。这件事只有引起她对你更大的误会。”
    他很懊悔,他白见了我,白赔上许多话。
    欧阳的观点落伍了,即使我同永超结了婚,也不能影响她的抉择。
    我是人生自由论的信徒,就是因为这样。利璧迦认为我疏忽她。
    “你不是唯一的失败者。”我拍拍欧阳的肩膀。
    就因为如此,我才陪他说上半夜的话。
    回到家中,我开亮灯,在浴间照镜子。
    说欧阳憔悴,我又何尝不是,说他落魄,我又何尝不是。
    头发长久没理,略有头皮,夏天衣服没整理出来,身上衣物又不够挺刮。
    看到欧阳,犹如看到自己的影子一般。
    明日要去装扮了。
    在照片中看利璧迦,清洒得犹如青春电影中的女主角,离开我,她仿佛重新获得阳光雨
    露,开心得很,由此可见,她的选择是正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