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的孩子褪去了稚气,面庞倒是比他记忆里的更苍白了——抑或已经可以算得上惨白了,眼前的少年不仅惨白,而且极瘦,说是瘦骨如柴也不算夸张,能看出他的身体情况并不怎么好。
    “我不想有第四代‘陈凛’,”过了良久,他终于开了口,“到我这一代就可以了,不要再继续下去了。”
    陆衍听着这回答一愣,早几年,和陈凛对话的时候他就感觉这个孩子仿佛一直在用成年人的方式思考每一件事情,现在,听着他的话语,倒觉得他越长越回去了,话语间甚至多了些许任性,不禁感觉有些好笑起来,这么想着,他勾了勾唇角。
    “我来的时候,听到这镇上的人说,最近季家的大小姐可是成亲了。”他毫不见外地坐在陈凛的床上——这也不能怪陆衍,陈凛房中一张椅子都没有,他也总不能直接坐桌子上吧?
    “对啊,季叔把她许配给了我,估计也是为了冲喜吧。”陈凛没有对陆衍直接坐自己的床上的这件事发出任何看法,他近几日因为身体状况日下,只能躺在床上,让下人把自己房间里的椅子全部撤掉,也是为了不让有人能坐在椅子上和自己讲个半天儿的话,他没那么多心思奉承他人,也没有任何兴趣与他人聊天。
    “不过就是让她守活寡罢了。”陈凛勾起唇角,笑容带着讽刺,“季叔本就知道我确实活不过今年,还是把他的女儿推给了我,也不知道到底是不是亲生的。”
    “你真的要死啦?”陆衍两手撑在身后让自己坐稳一些,看着小孩儿——现在已经不能叫他小孩儿了,少年面朝着他,看着他面无表情,眼睛里的光尚在,却没有那么明亮了,更像是一滩死水,掩盖了那本来明亮的光。
    “我开这样的玩笑有什么意义吗?”虽然说着有些冲的话语,但是陈凛的语气却还是平和的,他没有任何想让陆衍不高兴的样子,到最后,他看着陆衍道,“还是谢谢你,记得来看我。”
    这句话倒是带着逐客的意味了,陆衍是没听出来的,倒还是和他聊了很久,现在不过是临晨,整个季宅都还没有清醒,倒也是给两人留了许多叙旧的时间,陆衍天南地北地什么都和陈凛讲,陈凛听得很认真,还时不时地附和了几句,有时候听到有趣的地方,他还能小小地勾一下唇角,倒也算是很耐心地聊了许久。
    这时候,陆衍才觉得,小时候那个喜欢听他讲故事的小男孩儿还在这里,陈凛就是‘陈凛’。
    他依旧是把他的亲身经历当做话本听,但是陆衍也不建议了。
    “你说,那位季小姐,会把我这位你曾经的西洋语老师给放进来吗?”外面渐渐亮起来的时候,陆衍才惊觉自己已经和陈凛讲了一个多时辰的话了,他看了看陈凛的脸色,还算庆幸地发现他的脸色没有更差,转而带着笑,半真半假地问道。
    “会。”陈凛言简意赅,他点点头,还是补充了一句道,“从正门进来吧。”
    陆衍忍不住笑了一声,他站了起来,往前走了两步,他身后的陈凛紧紧地盯着他,有那么一瞬间,他突然想把他叫停,让他别走,但陈凛克制住了,只是看着他竟然只是慢步走出他的房间而以后忍不住问道:“你不是速度很快的么?现在又变成人类了吗?”
    “不啊,但是我感觉你好像蛮喜欢看我的背影的。”
    “真是太有缘了!原来这位先生就是当年教习小凛的西洋语师傅!”季嫣然的父亲季准和竟意外地是一个非常好客的人,他已不复九年前的壮年模样,微微显露出些许老态,曾在九年前被陆衍说过会非常漂亮的季嫣然也确实应了他的话,坐在父亲身边的女子温文尔雅,穿着身素色衣装,却盖不住她整个人透出来的艳丽色彩。
    她只是淡淡地朝着他微笑,就能让周围的一切为之黯然失色,陆衍也带着笑意看过去,女子却像是羞红了脸一般,把头给低了下去。
    ……简直与当年要和陈凛打个你死我活的小霸王判若两人啊。
    陆衍默默地感慨着,他此次从正门进来的说辞非常简单,云游过此地,听闻了季家大小姐的婚事,再一打听,那贤婿名为陈凛,便想着碰碰运气过来看看是否是自己认识的那个孩子,这一衍生倒出了些岔子,陈凛的两位高堂早在九年前的那场大火中丧生,新郎官的高堂位置空缺本就不是吉利的事情,这不,陆衍倒算是撞了上来。
    所谓一日为师,终生为父。
    季准和和他交谈的意思渐渐明确起来,无非就是在问他愿不愿意作为陈凛的高堂出席这对新人的婚礼了,季嫣然坐在一旁时候的表情也看不出她心里在想什么,倒是终于说到点子了之后她才抬头开口道:“有陆先生作为小凛的高堂在,一定会为婚礼添色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