鸟嘴锋利,那麻绳很快就被磨断,周岚斐的双手得到了解放,向上用力推搡着棺盖。
    如他所料,这一切皆是徒劳,段四姥姥的棺盖钉的严丝合缝,他根本无力撼动。
    棺椁中的空气稀薄,周岚斐跌躺回去,渐渐感到吃力,而后他感觉周身摇晃起来,随后便是一阵失重感,外面传来了沉闷的“扑通”一声,周岚斐豁然瞪大了双眼,紧接着,他看见有浑浊的水从棺椁的缝隙中涌了进来。
    他的身体被浸的潮湿,很快,水位上升,将段四姥姥的金银首饰都浸泡的漂浮起来,这是段家独特的水葬仪式,尸体被打入昂贵的黑木棺椁,再被沉入水底,寓意着以水为蕴养,魂灵生生不息。
    水越积越多,很快就没过了周岚斐的脖子,浓烈的压迫窒息感袭来,周岚斐知道他没得选了。
    他生来就被若蝼蚁,从一开始他就没得选。
    他呛咳了一嗓子,水涌入鼻腔,耳朵,带来刺激的疼痛,他像一个孕育在母亲羊水中的弱小胎儿般在水中身不由己的漂浮起来,眼前一片混沌模糊,七窍皆被扼住,他不能呼吸,他感觉自己快死了!
    电光石火间,他从袖中排出了那朵紫色的干瘪的小花。
    那是他在段四姥姥的后花园中偷偷采撷的。
    书中记载,紫萝昙花,美艳、剧毒,见血封喉。花茎入脉却有重塑灵骨的功效,常被用来制造可以活动的死物。
    段家那些纸人皆是由紫萝昙花塑成的灵身。
    那是不是意味着,他也有机会......
    既然左不过是一个死字,那就再没什么好豁不出去的了。
    这传说中的奇花被水泡的湿润如烂泥,入口后竟有一股怪异的回甘,很快就滑入腹中。
    周岚斐闭上眼,呛咳和吞咽过量的水让他渐渐失去了意识,只恍惚间,他看见了一个男人的脸。
    像是隔着厚厚的水雾,男人的脸孔略有模糊,却散发着微光,若神祇一般,深蓝色的长发海藻一般漂浮着,时近时远。
    “卫七......”
    他动了动嘴唇,没有听见自己的声音。
    像是有什么东西在他的身体里滋生暗长,带着凶猛的倒刺,急掠过他的经络,从他的肌肤之下擦出鲜血淋漓的火花,让他筋骨分离。
    难以言说的痛苦冲上天灵盖,这一刻他恨不得自己死去,失去所谓意识,沉沦在这封闭幽暗的水雾之中。
    恍惚间,他的灵魂也飞出了躯壳,飞出了云端之上,于千万里之外俯瞰着这个世界。
    他看到了一座巍峨王城,又看到了两个奔跑着的少年。
    一晃眼的功夫,少年长大成人,他们背对着背,于血与火的硝烟战乱当中背道而驰,越走越远。
    “别走......卫七。”他颤声说:“别走!!我们还有未清算完的旧账!!”
    他声嘶力竭,伸出手去想要抓住那渺小的一切,却若流沙,一切都若流沙,在指缝间不声不响的流逝,千百年过后,他什么也抓不住,什么也做不到。
    “轰”一声巨响,头顶的天穹四分五裂,长风与水浪擦着鬓边而过,他的灵魂在下坠,堕入了一处沉重的容器之中,不再轻飘飘的自由,他感觉到了痛苦,窒息,痉挛,他在一个人的怀里缩成一团。
    “阿斐!!!!”有人在他的身边呐喊。
    卫珣渊抱着他,站在一处虚空之地,那些几乎要将他杀死的湖水避让开来。
    脚下是汹涌澎湃的漩涡,将段四姥姥和碎裂的棺椁一并席卷了进去,不见踪影,周岚斐怔了怔,他从莫大的痛苦和倦怠感中缓和过来,用力扎了一下双眼,只觉得眸子异常清明。
    他缓缓地抬起头,将卫珣渊瘦削苍白又俊美的面孔映入眼底。
    “七......郎。”他艰涩的开口,吐出两个字,冰冷如碎玉。
    这个称呼让卫珣渊的眼中闪过一瞬间的空茫无措。
    “阿斐。”他唯一能做的是用力箍住怀中的腰际,生怕他再次逃走般。
    周岚斐的瞳孔凝练矍铄,他缓缓抬起手,一寸寸抚上了卫珣渊的脸颊。
    像是在确认真实,又像是在审视心意。
    “你......欠了我好多东西。”他一字一句道:“我琅嬛国上下千万条性命,你打算拿什么还!”
    字如刀,声如剑,贯穿了卫珣渊的心脏。
    男人蔚蓝色的瞳孔肉眼可见的收缩。
    他似是难以置信,许久道:“你......想起来了?”
    “血海深仇,背负千秋万世,如何能忘。”周岚斐说,他清俊的脸颊在抽动,悲愤令他的眼底一片血丝弥漫,“没想到,你我竟沦落到如此地步。”
    “是啊......谁能料到你我能走到这一步。”卫珣渊苦笑一声,怒极反笑,“你既然要与我清算,那我也与你清算,你在我身上藏天罡五雷符,图我南海,令鲛之一族化为千里浮碧,他们做错了什么!!这笔账我又该跟谁去算!!”他猛地抓住了周岚斐的身体,恶狠狠道:“周岚斐,你知道我爱你,我甚至愿意为了你甘愿去死!你为什么要欺骗我!!让我变成全族的罪人!!!让我觉得我为你掏出的那颗心!!比之□□还要毒!!你们琅嬛国的灭国是天命!!是报应不爽!!是轮回!!我不会感到一分羞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