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此可见,剿杀牛寺,只是两王争锋的一个引子和借口。蜀王和楚王,代表着洛阳城内的两大政治派系,早已在各自的势力引导之下,敌对已久。
    此时此刻,愤怒的齐王陈兵洛阳以东,急须找出谋害太子姬缶的真凶;而蜀王通过五雷派,占据古秦地雍州,屯兵旧都长安外,虎视眈眈。
    当五雷派的滕步熊在洛阳城内被景宣帝翦灭,景朝朝廷出现巨大震荡,蜀王和楚王终于无法再保持平衡了。
    表面上平静的景朝政局,如同一潭死水,水面之下暗流涌动。如果说太子姬缶被刺,是第一块巨石投入水面,引起阵阵不平的波澜,那么滕步熊和五雷派被翦灭,就相当于投入了第二块巨石,巨大的冲击,将波澜引发成了磅礴的巨浪。
    虽然处在政治漩涡中的洛阳暂时保持着平静,但在远离洛阳政治中心的外围白帝城,已是巨浪翻滚。这里的动乱将席卷回整个大景朝的天下,把所有参与其中的势力都吞噬殆尽。从这一刻起,战争开始了。
    后世的《亨策》里,把白帝城之战认定为右景乱世的开端,这一战就是《泰景亨策》里浓墨重彩第一笔——“三王之乱”的起始之战。
    景朝军事实力最强的蜀王,终于出手了,而他的对手,是实力比齐王相对较弱的楚王。
    亨朝二十四凌烟阁的几位重臣总结《泰景亨策》的教训,认为白帝城之战无可避免。三王之中,蜀王最强,齐王次之,楚王再次之。那么在军事战略上,最强的一方,反而会处在一个相对较弱的形势中。因为实力稍逊的齐王和楚王,一定会联合起来共同对抗最强的蜀王。
    因此蜀王在战略上的决策是完全正确的。在和齐王一决高下之前,蜀王一定要先把最弱的楚王消灭,然后再腾出手来对付齐王。
    战略不同于战术,战术千变万化,战略永远都是那么的笨拙,那么的简单粗暴。
    因此后世亨朝的房玄龄看待这一段历史的时候,坚定地判断,蜀王和楚王同时利用了牛寺和揭、抵两族叛乱的契机,以达到自己的政治和军事的目的。
    被卷入争斗中心的牛寺,其实只是他们之间的一个棋子而已。这也解释了,安凉和牛寺为什么能轻而易举地占领益州成都,旋即又被蜀王击溃。而牛寺一路向东逃窜,一直溃败到了白帝城被蜀军追上,刚好楚王的水军,也以拦截流民的名义到了白帝城。
    时间如此的巧合。
    两军对垒,双方高明的军事家都会不约而同地选择战争的地点和时间。蜀王和楚王同时选择了至阳六年的十二月中旬,在白帝城。他们之间的白帝城,揭开大景乱世“三王之乱”的序幕。
    而在这个阶段性的事件里,最无辜的就是沙亭军。他们完完全全是被裹挟进了这一场恢宏的政治军事博弈之中,无法决定自己的命运,甚至连被利用的价值都不存在。沙亭军只是非常偶然地,在不该出现的时间节点上,出现在了不该出现的地方,如蝼蚁一样被蜀王和楚王碾压。他们的生存态势,他们的政治立场,根本就没有被蜀王和楚王放在眼里,也完全没有必要。
    毕竟此时的沙亭军,与几年之后不同,还远远没有达到能够左右战局的地位。
    但是历史也是由无数的意外和偶然组成。蜀王和楚王即便是有再高明的军事天才,也无法预测到沙亭军的崛起,以及中曲山徐无鬼的强大。如果他们站在后世的角度上重新审视白帝城之战的局面,一定会首当其冲,联手把沙亭军消灭,然后再两王交战吧。可惜,历史之所以是历史,就是因为身处历史之中的人,创造历史的人,无法修补自己的错误。他们的错误,也就是历史的一部分。同一时期历史的创造者有无数,能成为胜利者的只有一个。那么构成历史的因素,几乎全部都是由错误来书写的,胜利的一方永远是少数派中的幸存者。
    历史存在的意义,就是不断地书写错误,而真正能从错误中吸取教训的后世豪杰,几乎没有。
    蜀军的火船仅仅烧毁了楚王的少部分战船,看起来这个计谋已经失策。然而,当楚王整顿船只,调动围困在白帝城山下的军队,向西方的蜀军列开阵型的时候,蜀军方才显露出了他们真正的实力。让楚王和观战的沙亭军知道,刚才的火船进攻,仅仅是一个试探。
    干奢和徐无鬼、牛寺、蒯茧、干护站在高处,他们的视野,远远超过地势低下的楚王。干奢把手指向上游,沙亭军旁人也都看见了一个令人震嚇的景象。
    蜀军的两个巨车——每一个巨车都高达十丈,从上游的岸边,缓缓入水。巨车入水之后,直线摆列,靠南一个巨车随着巨轮的滚动,漂移到江水的南边。巨车变成了巨船,两船保持着相同的速度,缓缓靠向楚王战船。
    在江面上,一南一北两个巨船,朝着下游顺水而下,速度缓慢。当靠近楚王战船之际,两船之间突然冒出三条横跨江面的火龙。当这个时候,沙亭军的干奢不由自主的身体战栗,激动不已,声音颤抖地说:“这种战术,看起来粗笨,但其实无懈可击。”
    “这是水战之中,最为险恶的铁锁横江。”蒯茧补充。
    蜀王的两艘巨船,之间用三条铁锁连接,把江面全部覆盖。现在正以不可抵挡的势头,接近楚王的上百艘战船。
    三条火龙在蜀王巨船的牵引下,拉枯摧朽一般,把江面上的楚军战船依次烧毁。而楚军的战船,虽然数量占据了绝对的优势,但是个体与蜀军巨大战船相距太远,不能有任何的抗衡。
    两艘巨船拉扯三条燃烧的火龙铁链,无情吞噬着楚王的战船,火焰覆盖了整个江面。楚军的求救和呼喊声此起彼伏,连绵不绝。身上燃起熊熊烈火的楚军士兵,即便是跳入江水,火焰仍旧不会熄灭。
    剩下的几十艘战船,慌忙掉转船头,准备向夔门方向逃窜。但是已经晚了。蜀军北侧的巨船突然放下了船锚,牢牢地停止在江面。而南侧的巨船在红龙铁链的牵引下,随着惯性,速度加快了数倍,变成了一个巨大的摆锤,以扇形的行动轨迹,用远超过楚军战船逃逸的速度,将他们全部扫荡。只有不到十艘楚军战船,侥幸逃过了这个劫难,仓皇漂进夔门之中。由于慌乱,又有五艘战船撞在了夔门江岸的坚硬山崖上,如同瓷器一样破碎。
    楚军最大的优势,上百艘战船,几乎全军覆没。
    从两艘巨船下水,到楚军战船全部被烧毁,这个过程只用了半天时间。直到夜间,江面之上,还燃烧着熊熊的火焰。
    但是让站在白帝城上的干奢和徐无鬼最震惊之处,还不是巨船铁锁横江的凶猛和霸道。
    而是计算。
    徐无鬼已经呆住了,他望着西方蜀军,嘴里一直喃喃地念着:“姑射山的卧龙,姑射山的卧龙……”
    而干奢拿出了平时从来秘不示人的《太公兵法》,时而不断地翻找,时而看向江面,然后用手捧住脑袋,不停地计算。
    最后,干奢阖上陈旸赠送给他的《太公兵法》,抬起头来,刚好与徐无鬼的眼神对视。
    “分毫不差。”
    “分毫不差。”
    干护和蒯茧不明白干奢和徐无鬼在印证什么,他们只是认为两个少年被这种气势磅礴的水战,千百人的死难吓到。
    而牛寺却紧盯着北岸的巨船,轻轻地说:“蜀军江北巨船落锚的地方,这个位置,需要绝对精准的算术。如果早了,南边巨船横扫的范围不够;如果晚了,楚军的战船就有充分的时间逃离。”
    蒯茧仔细观察,透过火光冲天的江面战场,终于看明白了北方巨船落锚的位置,这个位置就在白帝城下长江河道流向弯曲的夹角处,巨船在这里落锚,用铁链带动南方巨船飞速横扫的江面是最为开阔的地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