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无鬼被任嚣城的傲慢激怒,脸色青白,放慢了声音说:“任师兄的木甲术用在铁锁横江上,把楚军的战船全部击溃,我亲眼看到了。”
    “手段如何?”
    “的确是十分高明,”徐无鬼说,“但也并非无懈可击,如果我是楚王谋士,任师兄的木甲术我看有很大的漏洞。”
    “如此说来,”任嚣城说,“我还要谢你没有替楚王出谋划策,与我率领的蜀军对峙。”
    “话不能这么说,”徐无鬼不再怯弱,“蜀王和楚王争锋,本就与沙亭军无涉,我不想支持任何一方。”
    “你说我的木甲术有破绽,”任嚣城说,“是在大言不惭吧。”
    “西金克东木,”徐无鬼盯着任嚣城,“汉中有个五雷派,我在雍州的凤郡见过他们的门人黄化吉,五雷派里的金术应该是破解木甲术的关键。”
    “五雷派已经归附于蜀王,”任嚣城说,“更何况五雷派这种卑贱门派,法术我看也平常。他们即便擅长金术,能跟我姑射山孔明的木甲术相提并论?”
    “可如果是我们中曲山的金术呢?”徐无鬼直视任嚣城的眼睛,“能否试一试?”
    任嚣城开始犹豫起来,“你真的没有依附于楚王,故意跟我和蜀王为难?”
    “我法术未成,”徐无鬼诚实地说,“做不到破解你的木甲术,但是你现在布置的攻城飞火珠木甲,有很大的破绽,我却能够看出来。”
    任嚣城看了看眼前的木车,“你凭一张嘴就能吓到我么?”
    徐无鬼不再回答,走到了木车下,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小的包裹,然后一层层揭开,里层是一个融化的铁块,黑漆漆的不成形状。
    徐无鬼把铁块举在手里,木车下蜀军兵士手中的长矛突然脱手而起,接着兵士腰间的佩刀也离鞘腾空,与长矛一样飞向徐无鬼的四周。
    徐无鬼把手摆了两下,长矛和佩刀全部扎在木车中端的一个部位。
    任嚣城看见后,一言不发。
    “如果我的法术再高明一层,”徐无鬼说,“这些兵刃深入木车两尺,就会把木车内的机括斩断。而任师兄你的木甲术,无论如何也无法拦住楚军的飞矢击中木车的这个部位。”
    “如果我不放过牛寺和沙亭军,”任嚣城说,“你就会返回白帝城,告诉楚王,用强弩射向我的飞火珠木甲?”
    “你的飞火珠木甲还有一个时辰才能把绞盘绷成满弦,”徐无鬼说,“你铁锁横江的战船,在江边已经下锚,无法移动,我如果猜得没错,蜀军的精锐军士都在战船之上。铁锁横江的机括力道已经散尽,楚王只需要派遣一个百人军队,就能轻易把战船击沉。”
    “我能够剿灭沙亭军,”任嚣城的声音低沉,“可是中曲山的冢虎要逃离回白帝城,我却无能为力。”
    “同是四象镇守的门人,”徐无鬼说,“你姑射山对我中曲山门人一定会手下留情。”
    “倒不是手下留情,”任嚣城点头,“这点本事都没有,你也枉为中曲山的弟子了。”
    “任师兄太看得起我了,”徐无鬼说,“不过我可以试一试。”
    “你走吧。”任嚣城说,“我今日送你一个人情,希望你他日能记得我手下留情。”
    “多谢!”徐无鬼立即摆手向干奢示意。
    任嚣城召来一名蜀军军士,嘱咐几句。军士走到木车之下,在木车下方的一个转轮旁扳动木盘,片刻后,木车慢慢移动,向东方行走了十丈,让出了道路。
    干奢带领的沙亭军一千多人,用了一炷香的时间通过谷口。徐无鬼与干奢殿后,直到所有沙亭军全部通过,徐无鬼和干奢才对着任嚣城拱手。任嚣城没有理会干奢,只是向徐无鬼回礼,然后指挥木车移回原地。
    徐无鬼和干奢跟着沙亭军,朝北方八阵图的方向疾行。
    “你用什么办法说服了他?”干奢问徐无鬼。
    徐无鬼长长地吐出一口气,“骗他的。他跟我师兄一样,骄傲得很,其实心里害怕,只要道出他一点破绽,就不敢冒险。其实我根本就没有击破他木甲术的能力。”
    “你师父,上一代的中曲山冢虎龙武钗,是不是也跟你一样,喜欢用这种琢磨人的方式冒险?”干奢摇着头微笑,“不过每次你都能用这个法子带领我们沙亭摆脱危险。”
    “我师父很严厉,他教出来的徒弟也都一样,”徐无鬼伸了伸舌头,“我的每个师兄都跟师父一样的古板,循规蹈矩。除了我。”
    “你在他们之间生活了这么多年,也算是难为你了。”
    “不是啊,我觉得挺有趣的,”徐无鬼说,“他们越是表面严肃,内心里想的却越多。他们每个人的心思我都瞧得清清楚楚。比如我三师兄,为了炼三清丹,斋戒了八年,三清丹炼成之后,非常高兴。其实他不知道,我每天都在他的斋饭里放一勺牛油。这事我一直没敢跟他说,倒不是怕他打我,而是他知道之后,三清丹就没效用了。我虽然觉得好玩,可是不能说出来,就没什么意思。还有我大师兄,他表面上最严厉,比师父还严厉,可是我每次犯错,都是他来惩戒我,不让持戒的六师兄动手,就是因为他心里怕我受痛,他下手轻很多。”
    “你能看到你师兄的心思?”
    “也不算看到吧,”徐无鬼回答,“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每次都能猜测出旁人心里害怕什么,只要用这个威胁他们,他们就会就范。在山上是这样,下山了,那个诡道的周授,还有蜀王和楚王,刚才的任嚣城,我屡试不爽。”
    “看来还真不是你在冒险,”干奢笑了笑,“这是你的本事,我觉得比他们的法术要高明很多。”
    “其实还有一点,”徐无鬼想了想,“沙亭之所以能一次次地挺过来,倒不是我们的运气好,而是每一个对头,都有更强的敌人存在,我们在他们的眼里,都是无足轻重的小角色,不值得全力应对。”
    “你说的这句话,在《太公兵法》里提起过,”干奢说,“大意是在交战的时候,一定要避免暴露锋芒,让对手觉得自己很弱小,才有以弱胜强的机会。”
    “兵法我是不懂了。”徐无鬼回答,“我哄骗一下对手,还是挺有用的。”
    “你和我不同,”干奢叹口气,“你无论怎么折腾,都有强大的门派庇护,任何对手都不敢真的伤害你;而我,不能有任何的疏忽,一旦失手,一千多条人命就葬送在我的手上。”
    “你说得有道理。”徐无鬼沉思片刻,“我打不过别人,但是我只要报出师门,就没人敢真的对我痛下杀手。就给了我一条生路。”
    “是啊,天下的术士,有谁愿意去得罪中曲山清阳殿,”干奢黯然,“可是区区的沙亭军,却是谁都能任意欺辱。”
    “除了青城山上的篯铿,”徐无鬼说,“那条嵌在石缝里的蟒蛇,是真的想要我的命。”
    “可是你的师父又偏偏教授了你保命的法术。”干奢说,“这就是人和人之间的不同吧,你是仙山门人,各种幸运加持。因此能让你在民间肆无忌惮地玩耍。”
    “你这么一说,”徐无鬼点头,“还真有点道理。即便到了现在,我仍然不觉得有把我逼到绝地的危险。”
    “比如你就能找到离开蜀地的古道入口,”干奢指着前方的道路,“沙亭军跟着你,多次避开了劫难,也是十分的幸运了。”
    “希望我的运气能够一直延续下去。”徐无鬼说,“直到我找到足够修补丹炉的玄铁。”
    “你有没有想过,”干奢说,“其实你我之间,根本就不是同一种人,你所有意识不到的优势,都是我这一生无法追求的境遇。”
    徐无鬼愣了一下,“兄弟,你为什么要这么说?”
    干奢苦笑了一下,“徐兄,当我们沙亭军走进古道,就是我们分别的时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