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面的事情梁无疾就不记清了,隐约想起张冲在地上哭喊,中官曹猛跑过来扶起张冲,不断地说着:“小祖宗们可别吓死我……”
    这个玉璧在梁无疾身上佩戴了十三年,没想到在漠北极寒之地,遇见了玉璧的另一半主人。
    “宗主的这个玉璧,是当今圣上何时遣人送来的?”梁无疾问。
    “我飞星派从未与当朝圣上有过联络。”风追子平静地说。“这块玉璧是当年高祖皇帝赐给我的祖上风灵子,告诉我祖上,当见到另外一半玉璧之时,就是飞将军征战漠北之日。我飞星派辅佐飞将军平定漠北后,就可以返归中原。”
    “原来如此。”梁无疾心中有了巨大的疑问,但是一时也无法厘清头绪,询问风追子。
    风雪越来越大,风追子和梁无疾的目力所及,已经不超过一丈,风声呼啸,雪片纷飞,围绕在司南车的四周。光线也十分的黯淡。
    “这是每年最大的一场暴雪了。”风追子并不焦急,手拉缰绳,眼光随时在观察司南车木人的手臂方向,“这场雪之后,整个草原就会被白雪掩盖,河流封冻,直到春天三月冰雪才会消融。”
    “我决定二月就开始进发。”梁无疾说。
    “仅凭你自己的能力,”风追子说,“别说三月,就是五月你也到不了摸鱼儿海。”
    梁无疾沉默。风追子说得不无道理,大雪融化之后,草原上的道路仍旧泥泞,从狼胥山到摸鱼儿海,不可能再有运气遇到归顺的匈奴部落补给梁军。更何况,狼胥山以北几百里,有一片梁无疾完全陌生的区域——一片巨大的沼泽。
    狼胥山之后,梁无疾并没有周密的作战行军计划。在梁无疾手中的《西域万国全舆图》里,摸鱼儿海的位置并不确凿,狼胥山以北只是草草地描绘了一个摸鱼儿海的大致方向,而在两者之间的大片空白处,《全舆图》只标注了两个字:冰泽。
    这就是梁无疾最为担忧的事情。如果狼胥山到摸鱼儿海之间是一片沼泽,那么他可能永远走不到终点。
    这件事情,梁无疾一直埋在心里,跟王苍都没有提起过。他之所以要在二月冰雪融化之前拔营离开狼胥山,就寄望于这片被称作“冰泽”的沼泽还在封冻,军队能够踏着坚冰行走。
    雪变成了黑色,梁无疾从来没有想到,雪下到了这个地步,竟然是一片漆黑。地上的积雪越来越高,好在风追子的两匹骏马矫健轻快,司南车也做工精巧,马车在雪地上仍旧没有减慢速度。
    风追子对梁无疾说:“天黑之前,雪会积到两尺深,不过司南车能够在雪地上行走,大人不用担忧。”
    “车能行走,”梁无疾问,“可是马呢?”
    风追子没有回答,松开了缰绳,让马匹自行脱缰奔跑。看见马车停下,梁无疾大为不解。风追子把手指放在嘴里,呼哨一声。
    十几头狼突然从司南车的两侧跑到前方,风追子将绑缚在车辕上的缰绳解开,走下车,一一套在群狼的身体上,然后坐回车辕,再次呼哨一声。群狼拉起司南车狂奔,速度竟然比骏马在雪地不遑多让。
    梁无疾从来没有见过能够驯化野狼拉车的本领,对风追子钦佩不已。他随即明白,这些野狼,在祭天的前夜在狼胥山上嚎叫,就是在向风追子告知大景的飞将军已经到了狼胥山。风追子也就不再隐藏,走到营帐等待梁无疾。
    梁无疾正要询问风追子是如何驯化这些野狼的时候,风追子似乎已经明白梁无疾的心思,主动说道:“黄帝麾下有十二位臣子,分别是应龙、风伯、雨师、天女、仓颉、风后、伶伦、力牧、常先、大鸿、神皇、女魃。我们飞星派是风后的一脉传人,而力牧与风后是亲兄弟。黄帝斩杀蚩尤后,风后的后人渐渐聚集一起,创立了飞星派。而风后的弟弟力牧得了道家镇北神山单狐山掌门的地位,成为道家最崇高的镇北门派。力牧能通兽语,驱使飞禽走兽。我的祖上风灵子受了景高祖的谕令,北上漠北,为了在漠北生存,风灵子途经单狐山,亲自到大鹏殿拜访力牧的后人,也就是当时的幼麟。幼麟教授了风灵子驯化野兽飞禽的技艺,因此我们飞星派在漠北驯化大雁、野狼、野鹿、马匹,得以延续至今。”
    “幼麟?”梁无疾想了想,“我的确听说过道家的四大镇守神山,分别是卧龙、冢虎、凤雏、幼麟。而且我也曾见过自称凤雏的门人,叫支益生。”
    “看来大景的天下有了崩散的兆头,”风追子说,“这四大门人下山,天下必定大乱。你说的那个支益生是令丘山广明殿的传人。这个门派来历也跟我们颇有渊源。”
    “这话又怎么讲?”梁无疾问。
    “黄帝的十二位臣子,我们飞星派的先祖就是风后,刚才也说了,单狐山幼麟是力牧创立。而令丘山凤雏的门派是由另外一个臣子创立……”
    “原来有这么大的渊源。”
    “大人提到的支益生如果是凤雏,那么他一定能够呼风唤雨,左右风云雷电。”
    “正是如此。”梁无疾把支益生祛除雪暴的事情,仔细地给风追子说了。
    “那就没错了。”风追子说,“这个凤雏支益生的先祖,就是得了道家南方镇守神山的商羊。他也是黄帝的十二臣属之一。”
    “可是宗主刚才所说的黄帝十二臣属,并没有商羊这个名字。”
    “商羊是他的本名,因为商羊能够呼风唤雨,后世称呼他为雨师。”风追子说,“现在你明白了吧。”
    “懂了,”梁无疾在风雪中回答,“飞星派是风后的后人,支益生是雨师商羊的后人,而镇北神山单狐山的幼麟是力牧的后人。你们三个门派都是当年轩辕黄帝十二臣属的后人。”
    “不错,”风追子说,“天下即将进入鬼治,十二臣属建立的门派后人,也都到在乱世中显露头角的时候了。”
    “宗主到底要给我看什么?”梁无疾问。
    “一个能够让你扫荡漠北的物事。”风追子回答,“狼胥山以北的冰泽,即便是在冬天,也处处是吞噬人马的流沙和陷阱,匈奴人也避过冰泽绕行。但是将军大人要突袭尸足单于,必定要穿过冰泽,在尸足单于绝对意想不到的方位出现,才能攻其不备,一举击溃单于。”
    “原来景高祖留给飞星派的谕令,就是在漠北帮助我北征。”
    “没错,”风追子兴奋起来,“冰泽也并非不能通过,其中有一条曲折的小路,隐藏在大泽之中。我们飞星派花了数十年,死了几十个门人,才探出这一条道路。”
    “原来如此。”梁无疾心中的一块石头落地,困扰他多时的问题,终于有了破解之道。
    “还有,”风追子说,“我们飞星派保留了当年大景高祖时期的一个物事,可以帮助将军在漠北战无不胜。”
    “是个什么物事?”
    “将军见到就知道了。”风追子又呼哨一声,狼群更加卖力地飞奔。
    到了即将天黑的时候,暴风雪终于停歇,不再有狂风卷席着雪片飞舞。野狼拉着司南车飞奔的速度也慢了下来。昏暗里,梁无疾看见司南车处于一片茫茫的雪原之中,和自己梦境所见几乎别无二致。
    “到了。”风追子指着前方。
    梁无疾这才发现,其实天地之间是有些许光芒的,但是并非来自于日光。头顶上的乌云更加阴沉。而光芒来源于前方不远处的地面。
    地面上的光芒在雪地上映射,除此之外,毫无异样。梁无疾没有询问究竟。风追子对梁无疾说:“这就是我们飞星派经营了数十年的驻地——飞星观。”
    梁无疾目力所及,并没有看到任何道观,只有平坦无际的雪原。
    司南车继续前行几十丈远,戛然而止。梁无疾此时才明白,风追子说的飞星观真的就在眼前。然而梁无疾看到的场景,让他惊愕不已,风追子所称经营数十年,实在是毫不夸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