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肉的香味越来越近,妫辕的腹中更加饥饿难耐,心想即便是自己马上被处死,死前能吃上一口羊肉,也不枉此生。
    上一次吃到羊肉是什么时候?妫辕仔细地回忆,很快想起来了。那时候他七岁,身材却比汉人的成人还要高。父亲妫骆给当时还只是中书侍郎的张雀大人养马,母亲在张雀府内做下等的帮厨。那是一个美好的夜晚,圣上登基,张雀的兄长张胡被升任为大司徒,位列三公。张雀府内一片欣喜,大摆筵席。在筵席上,张胡告诉张雀,他一定要在五年内,让张雀坐到大司空的位置。洛阳张氏将成为大景帝国最为显赫的高门。
    妫辕当时因为受了张府门监的责罚,胳膊被打断,父亲妫骆草草给他接上断骨,在柴房里休养,不敢出门。
    到了夜间,躺坐在柴房的妫辕,忽然闻到一股美妙的香味,从柴房外飘来,越来越近,这是妫辕从来没有闻到过的世间最浓郁的香气。门开了,妫辕的母亲悄声走进柴房,从怀中掏出一条羊腿,递给妫辕。妫辕这才知道,原来羊肉的味道是如此的诱人心魄。
    这是妫辕这辈子第一次吃上羊肉,也是最后一次。一条羊腿看起来很大,可是吃起来,肉却并没有想象的那么多。妫辕吃完之后,看见母亲眼睛一直盯着自己,这才注意到,母亲在不停地吞咽口水。妫辕惭愧地把羊腿骨递还给母亲,母亲用舌头舔了一下羊骨头,笑着说她也算是吃过了。有个老妈子在柴房外呼喝母亲,母亲匆匆站起,交代妫辕把羊腿骨埋在花园的泥土里,然后就走出柴房。
    妫辕当时心中暗自发誓,自己长大后,一定要偷偷地进入厨房,替母亲偷一条羊腿。可是这个心愿永远都无法完成了。
    妫辕又想起,自己找到皇宫秘道之后,曾经偷过十几头鹿尸出来,可是那些鹿肉因为曾经被圣上用于炼丹,肉质十分古怪,毫无鲜美的滋味。
    即将饿死的妫辕,实在是无法不去回想食物。可能这就是临死前的幻觉,让他想起这辈子最美好的事情吧。
    羊肉的香气越来越浓郁,妫辕不免绝望,可能自己永远都无法再尝到羊肉的味道。妫辕觉得自己就要死了。
    当少都符拿着烹熟的羊腿走进烽火台的时候,妫辕觉得少都符浑身发散着光芒。
    直到少都符解开了妫辕身上的绳索,妫辕三两口吃完了羊腿之后,妫辕才问少都符:“这是真的吗?”
    少都符笑着说:“幸好我及时赶回,不然你的性命就被我葬送了。”
    “我的兄弟们呢?”妫辕问。
    “都在山下,”少都符说,“我已经将齐王麾下所有的揭、抵、羌族人都收拢在一起。”
    “你要做什么?”妫辕说,“齐王为什么会让你招揽军中的劣民?”
    “因为我要和你们一起去井陉口。”少都符轻松地说,“把井陉口拿下来。”
    妫辕将羊腿骨扔到烽火台下,“夺下了井陉口,齐王就不会把我们当作牲口看待了吧?”
    “如果我们帮助齐王击败代王,”少都符说,“与齐军联手,一鼓作气攻下赵地和代地,这等军功,你必定会封侯。”
    “齐王会封一个揭族的劣民为侯?”妫辕不相信,“不是只有圣上才能册封爵位吗?”
    “如果我们能替齐王夺下了赵、代,”少都符说,“再击败蜀王,齐王平定了大景天下,圣上当然会按照军功,采纳齐王的建议。”
    妫辕将油腻的手掌在衣服上胡乱擦拭几下,“我信得过你,如果我能封侯,就让那些看不起我们揭人的景朝百姓,知道我们揭族,并不是牲畜。”
    “还有,听说你是因为偷袭了一个将军才被关押在这里?”少都符问,“我问了很多军士,都闪烁其词,不愿意多说。”
    “我投奔齐王,齐王安排我们揭族饲养军马,”妫辕说,“每天受齐军军士的折辱,一个将军见我高大,每日里来抽我一顿马鞭,我忍耐不住,与他打斗……”
    “你趁其不备打伤了他?”
    “不是,我妫辕虽然是揭族劣民,但是绝不偷袭,”妫辕昂起头说,“那个将军武艺高强,似乎非常受人尊敬,他也高傲得很,答应与我单打独斗,齐军在一旁做见证。”
    “我知道了,”少都符笑道,“你打赢了他。”
    “是的,”妫辕说,“我打败了那个将军。将军当时并未发难,告诉我他另有军务,等他回兵后,再跟我较量一场,可是将军走后,我就被齐军的军士关押在了这里。这个将军并不是什么光明磊落的人。”
    “你知道你打伤的将军是谁吗?”
    “不知道,”妫辕说,“军士只是称呼他为大将军。”
    “整个齐军里只有一个人被称呼为大将军,而不冠姓,”少都符说,“就是齐地声名最显赫的赵牧赵将军。”
    “原来如此。”妫辕惊讶地说,“我竟然把齐地最勇猛的将军打败了。”
    “那我告诉你吧,”少都符说,“我们突袭井陉口,与我们接应的军队将领,就是这个大将军赵牧。”
    妫辕大声说:“等我们夺下井陉口,我跟他再打一场,让他输得心悦诚服。”
    少都符带领着从齐王军中征召而来的劣族军士从上党郡北上。他本想招募五百士兵,可是齐王军中,揭、抵、羌、匈奴等劣族,几乎都是运送粮草的民伕,且多为老弱妇孺。少都符勉强征集了三百多人,其中愿意跟随的揭族占据了一百多人,匈奴一百多人,其余抵族和羌族加起来不到百人。
    少都符没有时间再在上党郡招募劣民,只能带着这三百多人朝着乐平郡进发。临行之前,齐王仅仅是安排自己的内官草草巡视了一番。
    少都符知道,齐王现在正在谋划十六万大军西征,对于少都符走古道突袭井陉口的提议,其实并不在意。作为一个统率十几万军队的首领,齐王绝不会把希望寄托在机会渺茫的突袭之上,而是要把主力放在通过洛阳之南的龙门关。
    两日之后,少都符的劣族军队抵达乐平郡,少都符带着军令来到齐王大将军赵牧的营帐内。
    赵牧正在与下属饮酒。少都符看见赵牧身着布袍,盔甲扔在一边,属下也都是衣衫不整,且大半已经醉倒在地。
    听到齐王的谋士少都符求见,赵牧摇摇晃晃地走到少都符面前,把少都符手中的军文拿过,草草扫了一眼,便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少大人是要从太行山下挖掘地道,突袭井陉口吗?”
    少都符看见赵牧的门牙残缺了两颗,鼻梁上的伤口还没有愈合,也不禁露出微笑。这一定是拜妫辕所赐了。
    少都符收起军文,对赵牧说:“七日之后,如果看到井陉口后方燃起大火,天空中飞起孔明灯,就是我给大将军的信号,大将军尽可以率领大军攻城。”
    “齐王殿下让我在乐平郡阻拦代王南下,”赵牧醉眼朦胧地说,“并没有让我攻打井陉口。”
    少都符把军文再次递到赵牧面前,“殿下已经在军文里嘱咐大将军,如果我能在井陉口后方突袭代军,大将军即可与我南北夹击,便宜行事。”
    赵牧把军文推开,“我倒是想知道,少大人怎么进入到井陉口背后?”
    “我率三百余人,向北太行出发,两日后到达漾泉口。漾泉口与井陉口之间隔着太行山,如果翻山越岭,需要十三日,且道路艰险,无法行军;如果往北绕向雁云关再折向南,进军需要二十日,这个大将军都是知道的。”
    “本将当然知道,”赵牧不屑地说,“这就是我坚守乐平郡的原因。”
    “大将军天下闻名,”少都符说,“一定不愿被人讥笑龟缩在乐平郡,而且对手是军事平庸的代王殿下。”
    “你不用激我,”赵牧说,“我不想知道你用什么办法,只用七日到达井陉口后方,只要你在九日之内,升起孔明灯,我就率军与你接应。攻破了井陉口,不仅能重夺赵地,我们还可以一鼓作气,将代地也一并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