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傅!”郑茅大声说,“果然是你。”
    张胡面无表情,迟疑了很久,才缓慢地说:“不是我。”
    周授只是冷笑。
    郑茅逼问:“如果不是太傅心虚,为什么犹豫这么久才回答。”
    张胡说:“我只是在想,到底是谁如此厉害,能嫁祸在我的身上,而这个人,一定就是行刺太子的真凶,也是扰乱大景天下的祸首。”
    周授正色说:“太傅的意思是下官不成?”
    “不是你,”张胡说,“你在我身边隐忍这么多年,到现在终于发难,证明你对圣上忠心不贰,因此你绝无理由这么做。”
    周授说:“太子遇刺是为冰术所害,下官一直在暗中调查此事。蜀中的五雷派法术有限,滕步熊号称五雷派宗师,手段尚且十分平庸,可见五雷派根本没有能力以冰术行刺太子。”
    “太子是齐王嫡子,”郑茅说,“齐王即便有心进犯洛阳,也绝不会行刺自己已经身为皇储的儿子。”
    “楚王平庸,代王懦弱。”张胡摇着头说,“琅琊王、中山王都是远离皇族血统的小王,他们更没有能力,也没有行刺太子的动机。”
    “三公中,大司空张雀早已跟太傅离心离德。”周授看向郑茅,“既然不是太傅,看来是郑公了。”
    郑茅点头,“我懂了,天下行刺太子的元凶,只有我与太傅二人,既然无法分辨,圣上就将我们二人同时翦灭,总有一个是对的。”
    “圣上最初的打算,的确如此,”周授说,“可是,我常常出入于太傅的府中,终于看出了一点端倪,因此郑公的嫌疑可以卸下了。”
    “那圣上为何不放过我?”郑茅问。
    “因为郑贵妃。”周授说,“到了现在,郑公难道还侥幸以为,圣上不知道郑贵妃的真实身份吗?郑公从民间找了一个傀儡女子,冒充郑氏族女,献给圣上,也是不怀好心吧。”
    郑茅无话,这件事情实在是无法辩驳,本以为自己安插在圣上身边两个棋子,万无一失,不料一个是蜀王的麾下,另一个早已经被圣上识破。
    张胡问周授:“我倒是想知道,国师看到了什么,怀疑到我的身上?”
    “还是冰术。”周授说,“太傅一直不齿天下的道家门派,这么多年来,对道家各门各派都极力打压,铲除。可是大景的天下,本就是道家门派在张道陵的收服下,辅佐高祖皇帝获得。太傅的作为,是不是有些欲盖弥彰?”
    张胡下颌的胡须轻微地耸动,被周授看在眼里。
    “但是有两个门派,太傅从来没有派遣廷尉,也就是我去驱逐过,太傅颁布的《驱道令》,涵括了天下所有二十八星宿门中的二十六个,偏偏就漏了两个门派。”周授说,“一个是飞星派,飞星派对应道家北方星宿斗木獬,是当年轩辕黄帝手下风后传人。这个门派在漠北一百多年,早已经不知下落,听说是已归顺了匈奴,太傅鞭长莫及。还有一个门派,郑公也听说过,这个门派与太子遇刺有很大的牵连。”
    郑茅想了想,“太子遗骸运送到洛阳皇宫后,我们分析过,除了五雷派,还有一个门派也善用冰术,既然不是五雷派,那就是北冥派受了元凶的指使。”
    “北冥派虽远在代地之北,但也仍在大景的治内。”周授说,“这个门派对应道家北方危月燕,擅长冰术。太傅的《驱道令》并没有提及这个门派,是什么道理?”
    张胡知道大势已去,仍旧不甘心地问:“仅仅是因我遗漏了这个门派,就怀疑到我身上?”
    “太傅行事,向来滴水不漏,”周授说,“怎么偏偏就遗漏了北冥派,我一直迷惑不解。直到在太傅在安灵台上观测天象,始终看着北方星宿的危月燕,我才明白,原来太傅打压驱散其他门派,独独留了北冥派,是有道理的。”
    “不错,我的确打压道家,”张胡说,“为的就是扶持北冥派一派独大,只有北冥派壮大,才有能力辅佐大景。”
    “这么说来,太傅是认了。”周授问,“不知道太傅什么时候跟北冥派开始勾结?”
    “我就是北冥派的宗主。”张胡叹口气,“可是太子遇刺一事,与北冥派绝无干系。”
    “邯郸内城戒备森严,”周授说,“刺客能够出入邯郸城,如入无人之境,一定有位高权重的人暗中调遣,除了太傅和郑公,实在是想不出天下还有谁有这个能力。”
    “所有的线索都指向了我。”张胡惨笑,“这个陷阱当真是天衣无缝。我折损在这个人的手里,心悦诚服,无话可说。”
    “太傅到现在还矢口否认?”周授紧逼,“安灵台上,太傅把控制宫廷的计划向郑公全盘托出,那个时候,太傅一定是胸有成竹,认为自己的计划无懈可击。”
    “事已至此,我无法辩解,”张胡说,“请国师转告圣上,老臣只是对圣上一心炼丹,心有怨望。而老臣的所作所为,确确是为了大景江山的延续着想,并无异志。而在幕后构陷老臣,暗中谋算的那个人,才是有倾覆大景的野心,圣上一定要小心提防,不可懈怠。”
    “倾覆大景天下的人,无非是当年的泰殆帝后人,以及泰朝国师篯铿。”周授说,“泰殆帝战败后,退往东海矮国避难,其后人在矮国荒蛮之地苦苦求存。篯铿亦被封印在青城山。哪里有什么可以顾忌的理由。”
    “我让国师转告圣上的话就此一句。”张胡问,“圣上打算用什么方法处置我?”
    周授从怀里掏出一个玉瓶,“这是圣上炼出的鹿矫仙丹,服用后可以延年益寿,身强体健。现在赐与太傅。”
    周授说完,从玉瓶里倒出一颗金丹红丸。
    张胡把鹿矫捏在手里,跪了下来,苦笑着说:“这个鹿矫仙丹,都说吞服后可以增加几十年的寿命,可是宫中丹室旁的阳泉湖边,那些毙命的太监,衣衫破裂,双眼赤红,皮肤溃烂,都是燥热而死,旁人不知道也就罢了,我难道不知道他们是替圣上试药而死吗……”
    “太傅劳苦功高,”周授说,“圣上决定在太傅死后,追封太傅德忠公之爵位。”
    张胡朝着洛阳方向三拜九叩,将鹿矫吞服。然后走下瞭望塔。
    郑茅看着张胡走向北方,朝着张雀麾下的北府军方向走去,两腿瘫软。
    周授在郑茅身后说:“郑公不必担忧,圣上还等着郑公去说服蜀王殿下退军。”
    郑茅看着西方的蜀军,双手不断地抖动。
    蜀军中传来隆隆巨响,周授和郑茅看见,一艘巨大的木船,正缓慢地从蜀军阵中移向龙门关西门之外。
    “舳舻。”周授说,“无坚不摧的木甲术。”
    蜀军之中的舳舻,停止了前行,发出巨大的木头相互摩擦的声音。
    “旱地行舟。”周授兴奋地说,“没想到我在有生之年,能够看到木甲术的最强兵器。”
    郑茅却没有周授那般兴奋。这艘行走在陆地上的巨大船只,对于郑茅来说,是一个庞然怪兽,相比之下,东方的齐王军队,亲切到了极点。
    在连续剧烈的木头摩擦声中,舳舻左右两舷下方伸出了十几根粗大的龙骨,舳舻旁的蜀军纷纷退开,让出空地。龙骨平伸之后,终端弯曲,垂直朝下,顶到了地面。
    木轴的摩擦声,夹杂着齿轮的碰击声,更加剧烈,整个舳舻在龙骨的支撑之下,从地面缓慢升起,一直升到比龙门关城墙还高出两丈的半空。舳舻的船头,距离龙门关城墙只有不到五十步。
    周授激动不已,从瞭望塔上奔下,飞奔向龙门关西门。郑茅也只能跟随。西门城墙上的守军,全部都僵直着身体,眼光看着城墙外这个巨大的陆地大船,一动不动。
    郑茅和周授抢步登到西门的城墙上,望向舳舻,隐隐看到舳舻前端,有一个矮子,和一个双头人。郑茅指着舳舻的船头,询问周授:“他们是谁?为什么这么古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