螣蛇也隐入黑雾中。飞龙和火鸟失去了攻击的对象,在黑雾中翻腾,分别被支益生和任嚣城收回到神台之下。
    战斗暂时停歇,四大仙山门人的神台并立,看着城下的黑雾。
    黑雾中发出了隆隆的声音,声音慢慢变得清晰,似乎传出了两个字。
    “师乙……师乙……师乙……”
    如同铁砂摩擦的声音穿透黑雾,源源不断地传到众人耳畔。
    支益生、徐无鬼和任嚣城看向少都符,眼中都露出了疑惑。为什么篯铿看见了单狐山大鹏殿的少都符的时候,显露出巨大的仇恨,却又停止进攻,叫喊出“师乙”两个字来。
    少都符摇摇头,他也不明白篯铿为什么会叫出自己师伯的名字。
    而黑雾中篯铿呼喊师乙的声音,越来越尖利,越来越疯癫,蕴含了极强的仇恨。
    就在这个时候,四大仙山门人听到洛阳城内发出一声“咔嗒”的声响,声音并不大,却穿透到每个人的耳朵里。
    随即四个神台的机括全部停止。
    四人面面相觑,一时之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还是任嚣城首先醒悟过来,“木甲术的力道消失了。”
    四人再看向玄水和青水,才发现两条河流的河水已经枯竭。可想而知,赤水和青水也是一样。
    四水干涸,意味着操控洛阳四象木甲术的中枢水车停止了转动。
    黑雾中的篯铿也发现了这点,发出桀桀的笑声。
    梁无疾到现在才发现,自己远远低估了战争的复杂和艰难。
    即便是拥有道家最强大的木甲术龟甲,战胜尸足单于的匈奴本部,也是遥不可及的目标。
    龟甲是道教的奇技淫巧,而真正的大规模战争,仅仅有超强的武器是不够的。需要的是能够掌控战争形势的军事能力。
    现在梁无疾知道,为什么圣上只给了自己五千兵马,而不是更多。道理只有一个,以梁无疾的能力,五千以上的兵马调动,是他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汉初的韩信被贬为淮阴侯,软禁在长安,在与汉高祖刘邦交谈的时候,说过一句很平常的话,他带兵是多多益善。
    现在梁无疾明白,这句话简直是堪比偷天摘日的形容。对于普通将领来说,麾下超过一万士兵,已经到了调度的极限;如果兵过十万,那就几乎是所有将领的噩梦和灾难。
    因为这些人跟随着将领,他们要吃饭,要睡觉,所有的人几乎都想回家,每个人都会怕死,不知道还能不能看见明天的太阳。
    梁无疾在决战匈奴本部之前的那些战役和队伍的迁徙,都太顺利了。现在看来,成为了梁军最致命的弱点。
    特别是梁无疾看到匈奴本部的军队,左右两翼不断侵袭自己,而中军和后军故布疑阵,扑朔迷离,五万人的军队,调度有序,丝毫不乱。
    梁无疾再一次看向匈奴本部的王帐。他知道尸足单于就在王帐中,每一个军令,都由他发出,但是军令的执行是有时间上的滞后的,军队人数越多,行动滞后的时间越长,每一条军令的发出,都需要超逾常识的精准,才能做到丝丝入扣,有条不紊。
    这个道理,是梁无疾损失了两千人马,龟甲残破了一半,摇臂折断了七根之后,才真正省悟出来的。
    剩下的三千梁军,已经全部龟缩在龟甲下,如果不是风追子给他带来的这个巨大的战争武器,梁无疾早就应该投降了。
    漠北的天气变化无常,虽然应该还是盛夏的天气,但是昨晚开始,天空中又飘起了雪花,到了今晨,地面上覆盖着薄薄的一层积雪。
    到了中午,太阳突然拨开乌云,猛烈的阳光将积雪融化,草原上的地面变得泥泞不堪。残破的龟甲在这种地形下,不可能移动。
    一个不能移动的堡垒,意味着失败。
    梁无疾站在龟甲上,看了看分别站在左右两边的王苍和风追子。风追子跟他率领的一百多个飞星派门人一样,早已不是道家飘逸的神态和穿着,已经跟普通士兵一般无二,脸上的鲜血干涸,嘴唇开裂。
    “我们是要败了吗?”梁无疾轻声说道,似乎在问风追子和王苍,又像是在问自己。
    尸足单于的王帐中传出悠长的号角声。匈奴骑兵两翼停止了攻击。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只有零星的军士在收拾战场上的尸体。
    梁无疾看着夜间战场上幽暗的雪光,北风吹过,刀锋一般刮在梁无疾的脸上。王苍轻声说:“尸足单于并不想一举将我们击溃,这里是他的本部,粮草充沛,他会一点点地消耗我们。”
    “他在等我们耐心耗尽,主动冲向他的王帐。”梁无疾说,“这样,本来是骚扰我们的两翼,就会成为主力,冲击龟甲的两侧。他看出来了,龟甲虽然庞大凶猛,但是两侧的摇臂是弱点。”
    风追子沉默了一会儿,才开口说:“当年景高祖与泰殆帝和篯铿大战,龟甲也是陷入了阵中,比梁将军现在的处境更加艰难。”
    “原来景泰相争的时候,龟甲也曾出现在战场上。”梁无疾知道以现在这种情形,不适宜讨论当年的往事,可是随即意识到,风追子说出当年的战事,可能对今日的困境有所裨益。
    “我师门经常提起,”风追子说,“长安之战,景高祖驱动龟甲,与张道陵共同击败了镇守长安的泰殆帝。那一战之后,泰殆帝被迫向东,逃避到彭城,而篯铿被张道陵和三大仙山门人追逐,到了青城山。长安一战,就是泰朝倾覆的起点。”
    “你的师门提到过,当年景高祖是如何在困境中,将泰殆帝击败的吗?”梁无疾问。
    风追子摇头,“就是在那一战,天下唯一的龟甲消失了。因此我祖上风灵子受景高祖的谕令,远赴漠北,百年来,重修了龟甲。”
    梁无疾叹口气,“看来龟甲是长安之战的关键所在,可是我们现在找不出其中的缘由。”
    “有一点,我师父到死也没有想明白,”风追子说,“那就是,龟甲本是单狐山大鹏殿的木甲术,真正能够驱使它的人,应该是当年的幼麟师乙。”
    “可是师乙在下山后不久便告失踪,”梁无疾是知道这段历史的,“应该没有别人能够如意地驱动龟甲。”
    “疑问就在这里,”风追子连连摇头,“长安之战,篯铿被龟甲击败,我的祖上风灵子跟随张道陵参与了这场战役,当时篯铿逃向蜀地,我祖上与三大仙山门人,以及十几个宗派共同围攻篯铿,篯铿不断地喊出一个人的名字……”
    梁无疾想了一下,“喊的是师乙?”
    “正是。”风追子回答。
    “也就是说师乙根本就没有失踪,而是躲藏了起来,暗中跟随景高祖。”梁无疾分析。
    “疑点就在这里,”风追子说,“张道陵天师当时地位崇高,以龙虎天师真人的身份号令四大仙山,如果师乙在军中,绝不会不与张天师相见。”
    “如果师乙一定要隐藏自己,不肯听从张天师呢?”梁无疾狐疑地问。
    “我只知道一点,”风追子回答,“四大仙山的门人如果不听从张天师的号令,就会有极为痛苦的诅咒施加于自身。”
    “这些往事,对我们现在处境没有任何的帮助。”梁无疾摇头,“不提也罢。”
    王苍突然说:“单狐山大鹏殿,北方的镇守神山,是不是有极强的法术,是别的门派所不具备的?”
    “这个天下所有人都知道的,”梁无疾说,“我父亲是安灵台,对天下道家的法术都了如指掌。”
    “单狐山幼麟是当年黄帝门下十二真人之一的力牧,”风追子说,“这一派能通兽语,最擅长驱使猛兽和飞禽。”
    “风灵子前辈当年对长安之战还提到过什么?”梁无疾心里突然冒起了一个念头。
    “长安之战是夏日,但当时八月飞雪,”王苍说,“将军熟读历史,应该是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