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得很好,月隐的人从前也是到处搜集情报,这回他们不必再躲躲藏藏,直接拉车骑马,大摇大摆地到处去,都会武,也不怕遇上个土匪强盗什么的,碰上硬茬?他们自己就是硬茬。
    凉州这地方荒,但药材多,月隐的大夫能治好他的腿,有能传世的本领,药材配上各种治顽疾的药方,带出去,起初外人都不信,后来治好了不少人,名气也就出去了。
    不久之后,这名为盈月的药材便小有名气了,但做生意可不好弄,盈月的路越来越难走,本来么,大盛有名的药材商都是做了几十年的了,在各地都有接洽的药铺,盈月生意做大了,就遭驱赶了。
    从前都是杀人如麻的,如今做了走商脾气也大,月隐的人都说干脆动手打,戚栖桐不让,本来治病救人的贤名就不好搭,再得个杀人魔的传言可怎么得了。
    戚栖桐早有准备,市镇里的药商多且凶,那他们往乡、山里走不就好了,小地方才缺药缺医呢,欢迎他们还来不及,怎么肯赶?
    这法子好是好,但是盈利少,很多时候还亏,但戚栖桐放话,亏就亏了,月隐神医陶大夫去权贵家里接几回诊,钱就赚回来了,补了亏空还能有剩呢,这下除了陶大夫大伙都高兴,就陶大夫气鼓鼓的,说自己在外头名声都坏了,都说他见钱眼开。
    陶大夫从前只在庄子里,现在一年到头没几天能休息,但到底也没忤逆戚栖桐,他嘴上哼唧,但他没少听庄里的人说起在外奔走时的见闻,得救的穷苦人家痛哭流涕地跪谢,情真意切的眼泪能让过去的杀手动容很久,其实戚栖桐的想法很好。
    那戚栖桐呢,化名林同,虽不曾抛投露面,但也没少跟着手底下的人到处跑,跑多了也有人发现不对,庄主哪儿都去得,连上京城都去过,就是不去南地。
    有人去问符黎,符黎嘴上说别乱猜,但自己也好奇,旁敲侧击问过戚栖桐,是不是还过不去,戚栖桐可没空搭理他,一头扎进药材仓库里点数,随口回一个“没有的事”,边说边隔着衣袖扣手臂,很痒似的。
    他没符黎想的那么断情绝爱,这两年,他见了不少团圆。
    符凇彻底瞎了,要不是符黎还肯管他,他早死了,符凇犯下大错,如今在庄子里晒药干恕罪,哪儿去不了,哪儿不去,符黎只要在,就会亲自去送饭,顺便提提他犯下的错事,让他好生反省。
    小羽也回四时宫了,见着亲娘伍嬷嬷就哭了,伍嬷嬷之前领养的小崽儿长很大了,她见着小羽的时候,把小崽的手都抓痛了,终于认出来了,嗷一嗓子叫出来,抄起边上的扫帚就追着小羽打,嘴上骂呢,死丫头你还知道回来啊!
    叶望璇嫁了,戚栖桐为此回了一次上京城,也是这两年来唯一一次。
    叶沈两家结姻亲,是上京城里难得的喜事,戚栖桐紧赶慢赶,终于是在成亲当日赶到了叶家……大门。
    叶家重新修葺了一番,匾额比从前更大更鲜亮,进出叶府贺喜的人络绎不绝,戚栖桐站在人群之后,没戴人皮面具,谁也没注意到他。
    正赶上喜时,叶望璇一身绯红嫁衣由族中兄弟背出来了,盖着盖头不知今日什么模样,但定是美娇娘。
    高头大马上的沈荣铮满面红光,杜若站在门边眼睛红红的,但脸上也是喜色,连叶瑾都回来了,眼睛笑成一条缝。
    不见叶清弋,他没回来,不然今日该是叶清弋背妹妹出门,轮不到那没见过的族中兄弟。
    不知怎的,戚栖桐松了一口气。
    他倒不是害怕见到叶清弋,无论他跟叶清弋怎么样,他都把叶望璇当做自己的妹妹,只可惜有和离书在,戚栖桐没有什么立场出现在叶家人面前。
    轿夫要起轿了,起轿前讨好彩头,撒了红包喜糖让人抢,围观的百姓又笑又闹,轮作一团,戚栖桐硬是被挤远了,还被踩了好几脚,跟着他的符黎烦得都快骂人了。
    人群中的吉祥话说也说不完,听全了便要误了吉时,喜娘在催促了,轿夫也起轿了,可就在此时,一声又长又响亮的“报”字从远及近,竟完完全全压住了锣鼓声,将所有人的目光都引了去。
    叶瑾最先意识到什么,他最能沉得住气也愣在了原地,杜若难以置信地用帕子捂了嘴,叶望璇着急地直接掀开了轿帘,盖头都不管了,一双美目满是期待。
    戚栖桐悄悄往后藏,却止不住地看向长路尽头,同时手臂开始发痒,他隔着衣袖上下摩擦起来。
    “报——”
    报信的小兵几乎是从马上翻下来的,下马了都没站直,就势跪在了叶瑾面前回话,声音小没人能听到他们说了什么,但能看见叶瑾往前走了两步,难掩兴奋。
    只见长街尽头一匹快马疾驰而来,远远见着那人昂首挺胸,长发飞扬,好一副风发意气,待人群中让出一条道,那人已至眼前。
    一路风尘仆仆,额头上全是汗,脸上尽是笑意,那人不是旁人,正是叶清弋身边最为信任之人邓栎。
    他从马背上卸下一个大包袱,当场展开,露出里头硕大的锦盒,高声道:“叶将军军务缠身未能亲自为小妹送嫁,特命我送来南洋珍珠赔罪,祝叶小姐沈公子永结同心,百年好合!”
    人群中的惊叹声和掌声此起彼伏,却并不能消解此刻叶家人的失望。
    也是,叶清弋戍边,没有传召不得离开,怎么可能这么大张旗鼓地回京?这道理人人都知道了,但总免不了存一丝希望。
    叶瑾仍是笑着,拍了拍杜若的背,叶望璇又坐回了轿中,管家去请邓栎喝喜酒,迎亲的奏乐又响了起来,喜轿正式踏上去往沈府的路。
    人群都跟在轿子后面欢送,叶府门前渐渐地安静下来,人少了,戚栖桐看见了从叶府中走出来的薛晏。
    他就没见过几回薛晏,这会一时没敢认,薛晏已经老得不成样子了,辅政催白头,少帝不更事,薛首辅几乎要耗尽心力。
    他亲自登门贺喜,去的不是沈家而是叶家,想是私下他与叶瑾关系不错,可戚栖桐看着,也并不是多好,叶瑾表现得有些生分,而杜若则是闷闷地不说话,也不挂笑了。
    戚栖桐想了想,许是当初叶清弋的调令是薛晏下的,所以这夫妻二人才怨上了。
    不过在戚栖桐看来,叶家夫妇二人的怨有些没道理,当初分明是叶清弋主动提出要去交州的,一切都是叶清弋的主意不是吗?叶清弋固执地决定了一切。
    “我们走吧。”戚栖桐转身离开了,踩着满地鲜红的彩带。
    叶望璇成亲当天,戚栖桐在上京城留了一夜。
    沈府里,装满喜酒的酒杯碰了又碰,戚栖桐坐在墙头上,看见了被灌得醉醺醺的沈家公子跌跌撞撞去了新房,在透着红烛光的门前踌躇着不敢进,想是真喜欢才会手足无措。
    戚栖桐笑了笑,被门窗上的红剪纸晃了眼,想起自己成亲当日的荒唐来。
    那时候他怨叶清弋贸然强娶,大喜的日子笑不出来,连喜服都懒得换,一路上都不怎么笑,还让叶清弋跟大公鸡去拜堂,他不愿在洞房里枯坐,吃饱喝足了便睡觉,很是随心所欲。
    他不知该怎么当男妻,没想过,叶清弋也纵着他,新婚当晚睡的是地板,没挨着床,也不生气,戚栖桐总觉得那天的叶清弋是高兴的,没沈荣铮这么惶恐,却比他恍惚,像是还在梦中。
    叶清弋叶清弋……
    戚栖桐没喝喜酒,却半醉了,心里胀得厉害,还酸,嘴里苦,一声声地默念叶清弋这三个字,他真是疯了。
    上京城不该来,来之前还好好的,谁也不惦记,现在倒好,想起曾经便止不住胡思,他又下意识隔着衣料去搓手臂。
    戳到衣袖里的硬盒子,戚栖桐这才想起贺礼没送出去,磨磨蹭蹭从墙根上下来,从沈府后院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