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也许是看多了《罗密欧与朱丽叶》,此时此刻,他竟也生出一丝戒备:“能不能先别上报总部?”
    昂热沉默片刻:“之前不报,是因为他私用助眠剂,东西怎么流出去的,从谁手上流出去的,追查下来,够做几篇文章。至于现在,我可得提醒你,楚子航已经意识搁浅四天了。”
    “五天,”弗拉梅尔在背后打岔,“我这儿显示他五天没做核酸了。咱们单位都从检测率前三掉出去五天了!”
    “你能不能关心点要紧的?他天天躺床上他能传染谁啊?”
    “怎么不要紧了?男同性恋不也会传染吗?防疫无小事,这影响我和街道办小王的感情啊!”
    恺撒一个头两个大,简直没法听。上回还小李呢,这回就小王了。昂热捂着话筒,和弗拉梅尔吵了几句,这才有功夫理会他:“四天半,四天半什么概念?根据现有的案例,昏迷四天,救回来也不过是植物人。就算楚子航天赋异禀,能撑几天?”
    “我和路明非至今都没能完全找到楚子航所设的谜题,”恺撒正儿八经地撒谎,“总部的专员在解谜方面未必比我出色。一旦他们耽误时间,楚子航可能面临比植物人更糟糕的处境。”
    “能有多糟糕?”昂热听着轻描淡写,“入行时都是签了合同的,专员一旦出事,意识即刻封冻,留待技术攻关后恢复,医药费用由总部垫付,疗养医院里还有加图索家40%的占股吧?”
    “我也得提醒您加图索家历来有人体实验的光荣传统。对,总部下过禁令,私自开展意识活动的,吊销专员资格证,可是欧洲的签发机构都有弗罗斯特的朋友,而且我亲眼……亲耳听说,”恺撒顿了顿,“他们融过一个潜能者的意识残片。”
    “识核融毁可是禁术,”昂热的反问敲击着洗手间四壁,“你这是要把加图索家和炼灵会扯到一起?”
    恺撒懒得和他打马虎眼:“就算我不说,您心里也是这么想的吧?多年来您一直追查炼灵会的活动,为此和家族频生矛盾,对我也不是完全没有防备。我来北京,对于家族来说,是扩张势力,对您来说,是多个人质。两边都不亏,离了那帮老东西,我自己也开心。”
    刀刀致命,放起狠话来,倒真像楚子航上身。昂热乐了:“你跑人梦里净琢磨这个?怎么听着像骂我呢?”
    “您想看看总部会对楚子航做什么,”恺撒继续道,“如果有人因此露出把柄,那就是您向炼灵会发难的绝佳时机。赔上一个优秀专员,不亏,因势利导而已。”
    希伯尔特·让·昂热,前任秘党领袖,十四年从卡塞尔学院校长的位置身退,到各地分局挂职。以体验生活的名义,进行一元化改革,追查炼灵会活动踪迹。杀伐决断,法不容情,必要的时候,亲学生也能做弃子。
    洗手间几天没扫,窗框新结了蛛网。恺撒听着电话那段的沉默,想起那句被自己吞下去的话:他们融过一个潜能者的意识残片,是为了让我滞留梦中。
    母亲死后,他一天能睡十六个小时。对他来说,梦境反而比现实有趣。家族表面担忧,实则暗喜。声音是为数不多能够沟通梦境与现实的介质,一个人在现实中听到的音乐,能将他从梦中唤醒。恺撒听力超常,梦境结构也和旁人有异,走道无限延展,意味着他无需任何准备,只要推门而入,就可以随意进出他人梦境。加上他没有眼睛,看不见别人,也就没有实体,不会被发现。用弗罗斯特的说法,他就像空气。
    他始终没有找到家族和炼灵会来往的证据,至少在弗罗斯特那里没有。家族业务繁多,见光见不得光的都有,许多都踩在潜意识契约的灰色地带,恺撒天生失明,未必做得了继承者,往来无形,用着却很趁手。他们教他刺探情报,寻找谜题,也教他杀人,利用次声波震碎内脏,毁坏大脑。这还不够,家族的最终计划,将他封印在潜意识之中,成为所有梦境的基底。
    我们以为梦境是卧室,但是每一堵卧室的墙里,都有一枚窃听器,一管炸药。弗罗斯特说,恺撒就是我们的耳朵,我们的武器。
    这当然是夸奖。那意识残片不知道从何而来,人死而心不灭,潜能者总有执念存世,就像人人皆有遗言。总之他不会比恺撒更倒霉。家族融了这枚残片,试图创造微妙的磁场,将他永远留在梦中。然而炼金术士的偏方到底不可信,抑或那潜能者天生不驯,本以为万无一失的熔铸,竟点铁成金,使他复明。
    除听力外,恺撒能力尽失,与普通潜能者无异,老家伙们功败垂成,只好宣称煞费苦心,医好了他的眼睛。据说庞贝闻讯匆匆赶到,将弗罗斯特大骂一顿,后又抽出半年,陪宝贝儿子治愈创伤。恺撒完全不感动。反正此人向来游手好闲。而且他从小没爹,根本提不起信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