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下,干柴火油,阵仗颇大。
    下方火炬繁多,照耀暗夜,亮如白昼,勾陈逐一环视,寻找她的身影。
    多卑贱,此时此刻,我竟还以为……或许,她会想要救我。
    “烧死它!”
    火炬丢了上来,落入柴薪间,瞬间,火焚吞噬。
    周身一片火海,燎灼着他的眼,烧上了衣物。
    若要来,早就来了,但她,连一回都没有踏入牢中。
    他,终于笑了。
    喉头滚出了朗悦大笑。
    “勾陈呀勾陈,你这一生,哪时活的如此狼狈?若传出去,那群妖魔鬼怪老友,岂不笑掉大牙?”
    自嘲的笑声止歇,缚住手脚的铁链软如面条,他轻轻一扯,铿锵几声,断的干净。
    他扬袖,柴火飞散。
    勾陈伫立火中,面容魅丽。
    唇角带笑,双眸冷似寒冰,落向远端某处。
    飞窜的火星,伤不到他分毫,他的红发受热风拂动,嚣狂漫舞,比火焰加倍炙人。
    勾陈走出火堆,一步,一步,踩着,被抛弃的心碎。
    右手握住胸前匕首,缓缓地抽出。
    几滴红血,沿着匕尖点点洒落,小小血花,落地绽开。
    “妖、妖怪挣脱了束缚!块、快逃——”
    众人纷纷逃窜,勾陈谁也不瞧,径自现出半狐形。
    狐尾,蓬松柔软;狐爪,尖锐血利;狐耳,毛茸挺直,这姿态,多轻松自在,他蠢得隐藏起来,何苦来哉!
    他不再隐藏了,怕他、惧他、不愿爱他,那就别爱了。
    他,不稀罕。
    嗅着熟悉的气息,脚步未停,笔直而行,众人视他如鬼魅,避之唯恐不及。
    只有一个人,伫足不动,远远地站在巷尾,看着这一切。
    勾陈走向她,脸上始终有笑。
    笑自己愚昧,也笑她……冷血。
    更笑着,自己连日来的期盼。
    与她相距数步,他停下。
    “曦月姊,快逃……”
    拉住她的一名小丫鬟,想扯动她尽速逃命,可她一动也不动。
    不能怪小丫鬟怕死,妖物当前,小命仅有一条,曦月不逃,她又拉不动她,只好尖叫逃跑,顾自己最重要。
    勾陈举起手中匕首,手起,刀落——
    一截火红发丝,应声削断。
    “断发,断情。”
    他淡且冷地轻吐四字,其余的,不屑再多说。
    自此,恩断义绝。
    扬手,抛开掌中红发,任它随风散尽。
    发未落地,勾陈身影已扬,决然离去。
    她瞳心一缩,落下的发,像雨,拂了她满身。
    泪水盈满眼眶,涤去了瞳心中错乱的记忆。
    没有惨叫、没有腥血四溅、没有身首异处……藏在桌下啜泣的小女孩,放下了摀耳的双手,原来四周如此安静,没有爹断气前的呻吟,没有娘惊恐要她快逃的惨叫……
    曦月在这一刻,神志清醒——
    大声呐喊,早已走远的身影。
    “勾陈——”
    第六章
    “勾陈——”
    她大喊,惊醒,差点由树上摔下。
    双臂举的半天高,想捉住什么,却徒劳无功。
    急促喘息着,曦月坐直身,抹去一脸水湿,有冷汗,有热泪。
    “好讨厌的梦……”
    最讨厌的,是梦境中胆小的自己。
    她拍拍双颊,要自己振作些。
    “清醒清醒!过去的事,改变不了,要放眼未来!”
    找了处冷溪,泼泼脸,洗洗手脚,平缓调息。
    她低声和自己说话:“当初不勇敢,现在加倍勇敢;当初看他走,现在,自己把他找回来!”
    她恢复了笑容,懒腰甫伸,还没来得及动,便先察觉到狐息!
    丽妲!
    不,不只是丽妲,还有更强大,更熟稔,更怀念的——
    曦月急忙追去,生怕错失机会!
    不远处,她听见了交谈声——
    “真不在哥哥那儿多住几日?哥哥不差多养你一只。”
    “不了,独自静静也好,已麻烦哥哥数日,你自己……亦有许多烦恼。”
    “哥哥哪有烦恼,我可是很懂得享受哪。”嘴很硬。
    “口是心非。不同你争辩了,送到这儿就好,朗月峰是我老巢,不会迷失了路。”
    “怕你半途又遇上恶徒,哥哥送你到家门口。”
    这种温柔,对每个义妹皆然,并没有差异,不代表谁独特,纯粹是勾陈的贴心。
    “好吧。”
    拨开草丛,一双俪人出现眼前,女的美,男的更美。
    曦月感觉眼眶发热,能再看见他,真好。
    本以为找丽妲,只是线索之一,可老天待她不薄,让她直接如愿。
    “勾陈。”怕吓跑了他,曦月的嗓音好轻。
    抬头看见她,勾陈笑颜一凛,眉心紧蹙。
    丽妲瞧瞧两人,一方冷眸,一方眼热,她夹在中间,自觉多余,便道:“勾陈哥哥,我自个儿先回去,你们,嗯……慢慢忙。”
    曦月没忘承诺,忙不迭开口:“请等等,江公子有话托我代传——他那日,并非不去就你,而是遭家人阻止,被五花大绑囚禁于房里,才无法出现。”
    丽妲面无表情,虽听着,但无语,瞧不出是否动摇。
    末了,她只是螓首轻颔,表示明白了,娉婷身影消失于密林间。
    “你们人类真怪,都已打定主意,要与你们老死不相往来,你们却又死缠烂打,不肯断干净,说些言不及义的解释,多此一举。”
    勾陈啐声,一语双关,指江俊心,更指曦月。
    “因为误会而拆散两人,岂不是可惜了?”她尽到了托付,至于后续如何,没她插手余地。
    “人与妖,本就不可能善终,早散早好,才叫解脱。”勾陈冷冷驳道。说完,自厌多嘴,抿起唇,转身欲走。
    “勾陈!先别走!”曦月赶忙出声。
    “我和你无话可说。”他没停下脚步。
    “你无话想说,无妨的,若你愿意,只管听,不屑回话,都可以——”她小跑步随行。
    他微微一笑,唇笑,眼不笑:“不愿意。”
    这回答,在曦月意料之中,并无意外,更无所谓的打击。
    他存心抛下她,干脆腾飞上天,谅她无法追来,岂料——娇小身影跟着跃上苍穹。
    她学成了“凌空术”?
    “这是一只鸟精教会我的。”曦月雀跃道,也不管他有没有兴致知道。
    他轻哼,仿佛在说:与我何干?
    “我足足学了十年,才终于成功飞起来。”
    不过,要紧追着他,仍显吃力,没多久疲态渐现,她满头大汗、气喘吁吁,却不见她笑容隐没,仍笑着说:“第一次飞上天,我觉得好新奇,视野全然不同,风特别凉、天特别蓝……原来,这就是你们眼中看见的景致。”
    如此宽阔,如此广大,不同于人类狭隘眼界。
    勾陈头也不回,极长的浓发迎风飞舞。
    曦月跟在后方,看不到他的神情是恼?是怒?
    曦月知道,他没有太多耐心等她说完,或许下一刻,他便会飞得更快,弃她而去,于是,她把握机会:
    “……我知道你气我、恨我,我也不是来奢求你的原谅,你可以继续漠视我,当我是只烦人小虫,我只求能留在你周遭,远远地看着你……”
    “你是想让我出手,将你打落下去吗?我很乐意唷,由这儿摔下,你这一世便宣告结束。”他口出恫吓,要逼退她。
    烦人小虫?一掌打死,最是干脆!
    她竟然笑了出声,咭咭似银铃。
    “你没有你说得那么狠。”
    在最盛怒的情况下,他都未曾想置她于死地,现在更不可能。
    “你想试试?”红眸睨来,有几分寒意。
    “我想赎罪,如果那样做,能使你消气,我愿意接受。”她的口吻不是在说笑。
    “哼,我还嫌脏了手。”
    “勾陈,我是认真的,我做好了准备,面对你任何报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