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正牧愣了愣,眼前突然浮现那晚在公园里,她轻靠着他,双手环上他的腰,当时她的发香、她的悲伤、她的怯懦,竟在过了那么久的此时才清楚的感受到―
    她没有他以为的坚强,她的脸皮也不是真的那么厚,那些嘻嘻哈哈看似百毒不侵的男人婆行径,其实只是掩饰脆弱的假象。
    只是他不愿太深入了解她,刻意保持一段安全的距离,所以看不见。
    打从两人认识,被迫同床共眠,每一次见面就抬杠、斗嘴,一直到她开始三天两头往这里跑,跟着他们吃便当、吃路边摊,每次市集尽心尽力地为他招呼客人……
    相处时的记忆片段,一点一滴的聚拢,她的韧性就像打不死的蟑螂,他也从不把她当女人看,但现在……
    他后悔没对她好一点,后悔让最初见面的成见蒙住了双眼,看不见她的努力与付出,后悔没早点发现两人之间存在的牵绊。见谷正牧许久没回答,俞筝觉得自己又做了笨事,立刻勾起唇角,哈哈大笑。
    「想也知道是开玩笑的,你那么紧张干么……」
    尾音未落,谷正牧大手一揽,将纤细的她纳入怀里。
    「爱借多久就借多久……」他嗫嚅地说,脸红了。
    这种程度的肉麻话,是他的最大极限。
    他不是会一见钟情的人,却也不是没有感觉的木头人,她为他付出的,他清楚地接收到了。
    「你是个好人……不过,你一定不是阿牧……」她想夸奖他,不过改不了在他面前习惯性的搞笑。「阿牧不会对我这么好……」
    「妳话真多。」他按着她的头,极不浪漫,像强押着马喝水的力道。
    「我想说的都还没开始说咧……」她不在乎他浪不浪漫,只要他对她好一点点,她就心满意足,就足以安慰她的落寞。
    「想说什么就说吧,我会听。」
    「那我要开始说了喔……说很多很多,说到你嫌我烦。」
    「我不会嫌妳烦。」以后不会了。
    「一间跟我们公司配合十几年的厂商,换第二代经营,就停掉了我们代理的产品生产线……不顾江湖道义……」
    「嗯。」
    「还有一个客户,都已经发生财务危机了,跳票前还跟我们下了一张好大的订单……人去楼空,货追不回来……」
    「嗯……」
    「还有……我的同事,情同姊妹的好朋友……两人从高中就一同进公司打工的会计经理……」
    说到这,她忍不住红了眼眶。
    「嗯……」他轻抚她的发。
    「我不想辞掉她……但是,我妈……」她哽咽地无法说下去。
    谷正牧听不懂她说什么,不过,他是个好听众,安静地等待她整理思绪。「是我做得不够好,才让这种事情发生……」她抱着他的腰,低声啜泣。
    「妳做得很好,已经很努力了……」这个女人的肩上,到底扛了多少东西?
    「但是……不够……」
    接下来,他完全无法辨别她说了什么话,因为俞筝的声音只剩琐碎的呢喃。
    突然,他感觉她身体一沈直往下溜,连忙蹲身撑住她。
    「喂……」他唤她。「我听不清楚。」
    她双手软软一垂,睡着了。
    「喂……」连唤几声都没反应,他低头一看,才发现她睡着了。
    谷正牧将俞筝抱回房里,让出自己唯一的一张单人床,然后坐在床边,轻轻月光洒进小小窗口,他……觉得心疼。
    这个女人,对别人的事很鸡婆,对自己却一点都不好,他端详她削尖的脸,紧闭的唇和眼角含着的那滴眼泪。
    第六章
    俞筝彷佛睡了一世纪那么久,当她睁开眼时,发现世界已经变了。这里是哪里?她茫然地望着眼前陌生的房间,脑中只记得她坐在阳台数过往车辆的片段,难不成她一时想不开,往楼下跳?
    不可能,她不是那种遇到挫折就选择逃避的个性,所以,自杀的念头从来不曾冒出来。
    那……?
    身体因睡得太沈,维持同一个姿势太久而酸痛,她扭扭脖子,转头看向四周,渐渐感到有点似曾相识……忽然,发现门外有交谈声,俞筝爬起来看向窗外,看见谷正牧正和几个穿西装打领带的男人站在门外说话,里头还有一个高大的外国人。俞筝着迷地望着阳光下英挺帅气的谷正牧,虽然百思不解自己为什么会睡在谷正牧房里,不过,那不重要,重要的是……她终于又见到他了。
    谷正牧和那几个人谈了好久,他表情平静,看不出喜怒,所以不知道是好事坏事,不过对方倒很激动。
    这个男人就像人家形容的「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不管发生什么事永远那么镇定,那么酷。
    「唉……」她支着下巴,轻叹一口气。
    这就是相思,想见却不能见;明明知道他就在那里,却没有勇气走到他面前,喜欢他却要强迫自己移开视线,看起来容易也做得到的事,偏偏就像攀登喜玛拉雅山一样让人裹足不前。
    终于,他们谈完了,那个外国人临走前,郑重地和谷正牧握了握手。
    俞筝缩回床上,将棉被拉到脖子下面。谷正牧进屋后发现俞筝醒了,先是愣了愣,而后很不自然地走到冰箱旁,像是有什么东西卡在他脚上,害他走得很别扭。
    「刚刚跟你说话的那些人是什么人?」
    「不重要的人。」他随口应着,转身面向她。「睡饱了?」
    「嗯……」她捏捏被角,不免有些害羞,不过随即用玩笑的口吻说道:「昨晚,你一定对我怎么样了,所以你要负责。」
    「昨晚发生什么事,妳还记得?」他挑眉问道。
    经她这么一搞笑,两人之间的气氛自然多了。
    「不记得……」她真的连一丁点的印象都没有。
    「那我要负什么责?」
    「不能说我不记得你就不负责啊,是男人就要有肩膀。」她好怀念两人这样你一句我一句,看起来像斗嘴其实根本是胡乱哈啦一通的对话。
    咦……?俞筝后知后觉地想起,其实他对她没有很冷漠啊,哪一次不是因为先是这样拌嘴,她惹他冒火,他跟她比恶毒,斗到最后她却先认真了,觉得受伤了,觉得他讨厌她,然后闷个半死,伤心欲绝。
    「我没肩膀,肩膀借妳了。」他说。想起她的眼泪,她的柔软,还有两人乍地拉近的距离、涌生的感情,他整个人又不自然了起来,冰箱门开开关关,一直想不起来要做什么。
    「什么意思?」
    「就有个疯婆子三更半夜不睡觉,跑到我家前面站岗,说了一堆话,然后下一秒就突然睡着了。」
    「昨晚……我自己来的?」经他提醒,她开始找回些模糊的记忆。
    「不然咧?我跑去妳家把妳偷抱来?」
    「这是不可能的事。」他不用偷抱,只要说一声,她会立刻飞奔过来。
    「知道就好。」谷正牧想改变他们之间的说话方式,但不知怎的就是改不过来,他不想让她再伤心难过,不希望她误会他对她冷漠,可是……需要点时间调整。
    「我有没有说什么奇怪的话,或是做什么奇怪的事?」
    「妳的话……我大概没什么会觉得奇怪。」他终于记起要从冰箱里拿出冷泡茶。
    「喂!我本身很奇怪吗?」她给他一个白眼,老爱损她。「习惯就好。」他倒杯茶给她。她伸手要接,他却又把杯子收回去,害她扑了空。「怎么这样待客的?」
    「不速之客就不用太讲究。」他转个身,改倒白开水给她。
    刚醒来就喝冰的,不好。
    「你喝茶,我喝水?」她抗议。
    「给妳喝妳就喝。」他没有解释原因。
    「坏人。」她也只好喝了。好渴。
    「昨晚才说我是好人的。」他站在床边,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她穿着睡衣,蓬松着一头乱发,红肿的眼,让他好心疼,可他就缺少了点冲动,没办法坦然地将心情告诉她。「那我一定是安眠药吃太多了,昏头了。」她不自在地拉拉衣服,这时才发现自己居然穿着睡衣。昨晚,到底还发生了多少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