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正牧这一刻才真正了解到她是个多么难得的女人。
    她的粗线条是因为她没有太多心机,她对他好,对他的朋友好,是因为她原本就是这么体贴善良的人,并非他以为的为了什么目的而刻意讨好。
    昨晚,一声不吭的站在他住处前,见了他却急忙想逃走,或许就是不想造成任何人的困扰,什么事都往自己肩上扛,压力大到需要安眠药才能入眠。
    「笨蛋……」女人家,干么这么好强。忍不住,他揉了揉她的一头短发。
    「全世界就只有你觉得我笨。」她捏他的大腿。
    「那就只在我面前笨吧。」他温柔地看着她。「不够的话再叫。」
    「可是我今天是穷光蛋喔……」她身上什么都没有,只有一串车钥匙。
    「这点东西,我还喂得饱妳。」
    「那我还要吃五颗。」说完,脸微微地红了。
    是不是昨晚的安眠药药效还没退,以致现在出现幻觉幻听?为什么她老是将他说的话、他的眼神、他的动作联想到爱情?
    一向活泼大方的俞筝,在谷正牧转变了对她的态度之后,居然也像转了个性,突然羞涩小女人了起来。
    谷正牧真的带俞筝到一座位于半山腰上的庙,那辆爬得气喘吁吁的老爷机车很争气的一次也没熄火。俞筝仰望眼前数十级阶梯后方这座幽静的庙宇,古木蔽天,庄严肃穆,景致优雅。谷正牧站在她身旁,静默地凝视许久,而后踏上阶梯。
    「这是什么庙?」她跟上,问道。
    「关帝庙。」
    「关公……」她点点头。「商界很多人都拜关公,不过,我一直不是很明白,关公不是武将吗,为什么会变成财神爷?」
    「关公为人正派,义薄云天、五德兼备,不但受民众景仰,历代皇帝也十分推崇,至于为什么那么多行业都拜关公,是随着时间慢慢演变而来,传说很多。」
    「我想听,把你知道的都告诉我。」她想听他说话。
    「据说关公生前很善于理财,发明了簿计法,设计了日清簿,被后代奉为会计专家,另外妳听过曹操设计关公,让他跟两位兄嫂共处一室的故事吗?」
    「听过,就是『 秉烛达旦』这句成语的由来。」
    「嗯,所以香烛业大多是拜关公。」
    「喔……这样也行。」她忍不住笑。「还有,关公手持『青龙偃月刀』,理发业、屠宰业,所有使用工具跟刀有关的行业也拜关公。」
    「这个就比较说得过去。」
    「另外一种说法是清朝山西商人将关公视为保护神,出门做生意的时候都会祈求关公保佑他们一路平安顺利,慢慢地形成了一种传统。」
    她眼睛晶亮地盯着他好看的唇型,犹如学生崇拜地仰望师长,这大概是他对她说过最长的一段话了。
    「妳知道关公的封号吗?」
    「不知道,关圣帝君吗?」
    「关公在汉朝封侯,是五侯中爵位最低的,到了宋朝追封『武安王』,明朝万历皇帝封『三界伏魔大帝』,在清朝就有十次加封,一次比一次长,最长的封号是!我想一想……」他屈指计算。
    她等待着。
    「注意听喽,『忠义神武灵佑神勇威显保民精诚绥靖栩赞宣德关圣大帝』,一共二十四个字。」他一字一字背出来,背完不自觉流露出孩童的得意神情。
    「哇!」她听得一愣一愣。「你怎么记得那么清楚?知道那么多关于关公的故事?」
    「小时候爷爷要我背的。」
    「你爷爷?为什么?」
    「带妳去看。」
    爬完最后一级阶梯,穿过宽敞的庙埋,谷正牧先是面向庙里的神像虔诚地双手合十拜拜,而后带俞筝走往庙门外。
    「妳看上面屋顶,还有那些……」他指向屋脊、庙门旁檐墙上雕塑的交趾陶。
    「这都是我爷爷的作品。」
    俞筝走近墙边,细看上头装饰的人物、龙兽及花草,赞叹道:「好美的颜色,人物表情好生动……」
    「这是关公『单刀赴会鲁肃』的故事,旁边那个是『华容道放曹操』……」谷正牧为俞筝解说交趾陶展现的历史典故。
    「我经常陪我外婆到庙里拜拜,但是从未仔细看过这些精致的艺术作品,你爷爷一定很会说故事。」她从他眼中看见柔和的光采。
    「其实我爷爷是个沉默寡言的人,我最记得的是他的背影;他在屋前调釉彩,在灯下雕塑陶偶,在我睡着后背我回家的背影……」
    这是他第一次提起自己的事,俞筝傍着他的肩,细细聆听。
    「我是爷爷养大的。」他忽然转身对她微微一笑。「所以,我也不大喜欢说话。」
    「你爷爷很酷。」她也笑了,感觉到自己正在走往他打开的心门里。
    「没错,他是我心目中真正的男人,一生只专注于一件事情上。他从十三、四岁开始拜师学做交趾陶,一做就是几十年,直到他过世前仍然挂心着还没完成的工作。
    「从童年到高中,大部分时间我都是在庙里度过的,听老师傅们说故事,陪他们喝茶下棋,体会他们的人生经验,我很怀念那段成长的岁月;暮鼓晨钟,洗涤人心,生活步调像电影里的慢动作,时间对他们来说是没有意义的,他们只在意工细不细,用料扎不扎实,每天粗茶淡饭,乐天知足。」她没有探问他父母的事,没有流露出同情,只是专心地听他说话,谷正牧不知不觉地愈说愈多。
    「爷爷不管我调不调皮,不管我功课好不好,他只要求做人要正直,绝对不能欺骗,不能贪。」
    「那是我难以体会的另一种世界。」她向往地瞇起眼。「我一直是在竞争的环境中长大的,考试要考第一,念书要念最好的学校,眼光要放远,要深思熟虑,千万不能踏错一步,还好我心理够健康,不然老早就疯了。」
    「真辛苦……」他同情地看她。「我爷爷不管我成绩的,不过我记得有一次因为不懂事,摘了农夫的一颗西瓜带回去给他吃,他气得拿一根好粗的扁担要修理我,我当然跑啊,结果他从家里一路追我追到庙里,幸好庙里的住持拦住他,不然我现在不是断手就是跛脚。」
    「然后呢?爷爷怎么罚你?」
    「罚我在关公面前跪了一个晚上,连饭都不给我吃。」
    她大笑,想象那追逐的画面。
    「我发现妳没什么同情心。」他喜欢她开怀大笑的样子,在那样严格的教育环境中长大,还能保有这般赤子之心,很难得。
    「通常我是有的,但是你对我太坏,所以我才不想同情你。」她吐吐舌头。
    「那以后我会对妳好一点。」他试着以开玩笑的口吻说些甜言蜜语。
    「也不用对我太好啦……我不习惯。」她脸一红,果真不习惯他的转变。这样她会愈来愈喜欢他,愈来愈难以自拔。
    「笨蛋。」他敲敲她的脑袋,往阶梯方向走去。「再去另外一间庙。」
    「嗯。」她追上去,脸上绽放笑靥。
    「参观寺庙会不会觉得很无聊?」
    「不会,我喜欢有历史、有典故的事物,只要你肯说故事给我听,我就不觉无聊。」
    只要你顺意让我待在你身边,就够了! 这是她放在心里,没有说出口的话……
    第七章
    俞筝意外地得到了一个如梦似幻的跷班天。谷正牧带她去了几座寺庙,每一处都位在好山好水,视野辽阔的幽静之地,抚平了她这些日子的疲累与沮丧。
    他们随兴地找颗大石坐下,听他说故事,听他是怎么跟李浩念、陈孟邦、冯亚克认识,几个男人又是如何带着简单行囊,行遍世界各地;趣味横生,妙事不断,当然也发生不少糗事,比如半夜有应召女郎去敲他们的房门、大家都以为其它人身上有钱,结果吃完饭才知道根本不够付帐,真的留在餐厅洗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