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当然知道不该自艾自怜,毕竟她的跛脚已成事实,但……谈何容易?
    她不是圣人,她只是个凡夫俗子,无法不在乎别人歧视的眼光、嫌弃的嘴脸,因为那都会加重她心里的自卑。
    她受伤的模样让赫扬心疼却也气恼,他硬扳起她的下颚,要她看着前方,“看着,仔细看着。”
    他使的劲不小,在他的蛮力下,茗晴只能吃痛地睁开含泪的双眸看向前方。然而这一看,她立即瞠大双眼。
    她以为他们是在大街上,却没想到会是来到这样一个地方,一个像是收容所的宅子。
    “看见没?”他放开了紧扯她的手,指着离他们不远的一个小女孩,低声说︰“这些小孩都是被父母遗弃的孤儿,因为他们身上的残缺。那女娃打出生便没有小腿,只能靠双手爬行。”长指一比,他又指向另一个蹲在地上玩耍的小男孩,“那男娃因为一场大火毁了半边脸,双眼失明再也看不见;还有,那个老人,他少了只胳臂,连吃饭都没法子自理……”
    赫扬带着她,一一看过这宅子里的所有人,告诉她他们身上的缺陷,而茗晴的泪,也在不知不觉中愈流愈凶。
    在绕完一圈后,他停下脚步嘶哑的说︰“这些人,有哪个不是比你可怜?他们的手脚都没了,却还是认真的过日子。而你,有得吃、有得穿,却每日将自己关着、困着,我带你来这边就是要让你知道,这世上比你可怜的大有人在。你所拥有的,比他们多出不知多少,所以别再因为自己的脚而伤心自怜,至少你有富裕的生活、有手有脚……”俊脸微红,他咳了声,小声的说︰“……还有我。”
    他因为一道圣旨,被迫娶了一个被自己视为麻烦的南方女人,而这个妻子为他带来的,是稀有的檀木林使用权。
    为了这庞大的利益,他就算不愿却也勉强接受,既然身为皇亲国戚一开始就无法选择自己的妻子,那么,娶谁对他所言并没差别。
    反正就只是个女人,不过身份不同,对他来说,妻子的存在和府中仆人并没两样。也像荻勋所说,就是多了个名叫妻子的女人服侍他罢了。
    但是,娶到茗晴,竟改变了他的想法。
    在新婚夜揭开她盖头、见到她的一剎那,他原本因婚姻被人主宰的不悦霎时全都烟消云散。
    因为他娶的人,是她。
    他说不出自己对她的感觉,初见她时,只觉得她敢直视他,那份勇气令他感到新奇;新婚夜再见她,他则对自己心里因她而生的悸动有些困惑,只因他竟为自己娶的人是她而感到惊喜。
    接下来,他会因她身体不适而心疼、会因她一句话怕她感到不悦、会因她掉泪紧张无措、更会因她一抹轻笑而乐上半天……
    一开始,他并不懂自己的情绪为何会受她所牵动,可时日一久,他才渐渐明白,早在第一眼时,他便喜欢上这淡然恬静的女人。
    他不想见她哭,舍不得她难过,更不要她将自己关在家中,自怨自艾的过一辈子。他要她知道,她并不可怜,因为……
    她还有他。
    赫扬的一句话,让小脸满是泪痕的茗晴傻了,杏眸盈满泪水,痴痴的望着他。
    看着他脸上的暗红,她一颗心激昂的跳动,突然哇地一声扑进他怀里,由原本的啜泣变成嚎啕大哭。
    “呜……哇呜……呜呜呜……”她情绪溃堤,完全无法克制,就这样环抱着他哭得不能自已,像是要将这些年来的委屈、难过一次倾泄而出。
    尽管她的泪水及哭喊让赫扬一颗心拧痛不已,但他却没有阻止她,而是轻轻的拥着她,笨拙却怜惜万分地轻拍她的背,哑声说︰“哭吧,这次哭完,就再也别哭了……”
    那夜,她哭得嗓子都哑了,哭得整个人虚脱无力,直到哭得累极,再也无法落下一滴泪,她才在他的怀里沉沉睡去。她睡到他抱着她回到客栈、拥着她一同入睡都不晓得,只晓得在睡梦中,有个人仍然不停地拍着她的背,轻声说——
    “别哭了,我会一直疼着你,所以,再也别哭了……”
    自从解开心结,茗晴明显开朗许多,她不再成日窝在马车里,只要停下歇息,便会同大家一起用膳、聊天,整个人像是换了个人似的,让人无法再将她和之前那个总是闷闷不乐的茗晴格格联想在一块。
    她的改变,不仅让凤妈和小帧惊喜万分,更让荻勋开心得直想放鞭炮庆祝。
    为什么要庆祝?当然是因为他再也不必忍受自家主子那时好时坏、仿佛天候般难以捉摸的脾气。
    福晋的改变似乎像会传染般,让他那性子总是阴晴不定的主子也好似脱胎换骨,成日挂着就算刮风下雨也不卸下的粲笑,外加和新婚妻子上演令人浑身起鸡皮疙瘩的肉麻亲热戏。
    “我要吃葡萄。”这会,赫扬张着口,对他的亲亲小妻子说。
    “好,我剥给你吃。”茗晴笑盈盈的说,为他剥去葡萄皮。“好了,喏。”
    盯着她递来的果肉,他反而合上嘴,凑到她耳旁轻声地说︰“我要你用嘴喂我。”
    这要求让她倏地红了小脸,“别、别闹了,这儿还有别人……”
    “有什么关系?咱们是夫妻,他们管得着吗?”说着,他硬是将她手上的葡萄果肉放在她口中,一口吮住她那比葡萄还香甜的唇瓣……
    一旁荻勋见状不禁翻了个白眼。瞧!这会儿又开始了,真是让他这孤家寡人看了碍眼。
    为了不伤眼,他想他还是走好了,免得看了伤心、听了恶心。
    “赫扬……好了……别闹了……”茗晴羞涩地阻挡他热情的攻势,整颗心甜滋滋的。
    原以为不可能得到的幸福,竟然就在眼前,想到这就让她双眼泛红,感动得热泪盈眶。
    一直到现在她才发现,他的大嗓门、他的恶言恶语全都是为她好,以前不自知,是因为她被自己心里的自卑给蒙蔽住,才会忽略他大声骂她时眼底的心疼,才会忽略他强迫她时脸上的不舍,才会忘了……他依然是他,那个初见时外表凶恶眼底却闪着温柔的男人。
    赫扬……她的丈夫,这带给她幸福的男人……她想,她这辈子都离不开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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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尝到她脸颊滑下的温热泪水,赫扬马上皱起双眉,“怎么又哭了?不是说好了不许再哭?”
    闻言,茗晴连忙抬手抹去脸上热泪,吸吸鼻子说︰“我只是太感动了,从没想到自己也有得到幸福的一天,忍不住就……”她说着,一滴如珍珠般大小的泪珠再次滑下。
    “你……”赫扬既心疼又无奈的拥着她,叹气道︰“以前常听人说南方女人是水做的,那时我只是嗤之以鼻,没想到遇见你后,才知那些人所言不假。我的小妻子何只是水做的?依我看,根本就是大洪水。”
    茗晴小脸一红,泪水一止,轻笑出声,“什么大洪水?我才没那么爱哭呢!”
    “怎么没有?”他指了指自己胸口,“瞧!这不就是让你给哭湿的?”
    茗晴一看,见他胸前的衣襟当真湿了一块,小脸更红了,“就算是,你也说得太夸大了……”这话要让人给听见,她哪还有脸面见人呀?
    她那娇羞的模样令赫扬大笑出声,搂着她又亲又逗了好一会儿,才说︰“咱们上市集走走如何?”
    他们今日夜宿的小镇,离京城只差不到百里,回京之后,他便得处理这近一个月来未能亲理的事务,还得常进宫面圣,陪她的时间肯定会减少许多,所以只能趁着这几日多陪陪她。
    被他吻得气喘吁吁的茗晴根本无力说话,偎在他怀中轻轻点头,任他搂着自己出门逛大街。
    “赫扬,你瞧这个,好可爱!还有这……这小玩意是怎么做的?好奇妙……”
    一到市集,茗晴便和小女孩儿一样兴奋不已,在一摊摊小贩间流连、赏玩。赫扬则跟在她后头,脸上挂着宠溺的笑容,为她挡去拥挤的人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