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王子?看着?身侧不复存在的谋士,看着?四周那水泄不通的包围圈,长叹一声。
    ……悔之晚矣!
    他高举起手?中?的兵器,高声一喝,希望?带领手?下的士兵冲出重围。
    然而……大势已去。
    *
    熹微的晨光破开晦暗的天幕,碧空如洗,一望无际,但很快,璀璨的阳光便化做了金色的点点余晖。
    喊杀声与冲杀声一齐消失,刀光剑影也渐渐黯淡了下来。
    暮色四合,薄暮冥冥。
    楚灵均微微侧身,看向身侧唇色惨白的异族青年,叹道:“看来,我就算不来,以含章的本领,也能将北狄搅个天翻地覆,再?全身而退。”
    洛桑望了望周围披坚执锐的甲士,拱了拱手?,谦恭道:“看来,就算没有臣出力,主?君也能有次大胜。”
    “这便是含章过谦了。”楚灵均轻轻弯了弯唇,不再?多言,转而关心起了他的伤病。
    “臣无碍的。”
    “含章既已奔波多日,便先回帐歇息吧。此处无需你再?费心了。”
    “臣领命。”
    洛桑躬身再?施一礼,笑着?离开。待他穿过人群,回到自己的军帐中?时,军医早已侯在门口。
    他扬唇笑了笑,转头却又瞥见?另一个熟悉的身影。
    他不由自主?地顿住了脚步,眼睁睁地看着?几人押着?个满身鲜血的俘虏过来。
    正是昔日单于默罕最宠爱的三王子?。
    绿眸青年温顺地垂下了眸子?,向领头的南嘉做了一揖,低声道:“楚副将,不知这是……”
    “抓获的一个小?俘虏罢了。”飒爽的女将军浑不在意地应了一句,又指了指地上的人,笑道:“殿下听闻这人与长史有旧仇,便让我将人押了过来。随长史处置便是。”
    地上的人闻得此话?,眼中?立时多了几分惊恐,满脸慌张,企图挣脱士兵的束缚,扑向眼前的青年。
    他的声音嘶哑难辨,只能隐隐听出,是在哀求他曾经的阶下囚。
    “洛……洛……”
    士兵见?他挣扎,毫不留情地往他腹中?踢了一脚。被束缚住的人这才忍痛闭了嘴。
    洛桑平平静静地望了他一眼,又将目光转回南嘉身上,温温和和地笑道:“他如今已成了阶下囚,生死不由己。我何必再?落井下石?”
    “殿下只管处置他便可,不必再?顾忌在下。”这人好歹也是个王子?,不管是拿来用来控制北狄余部?,还是用来扶持傀儡,都大有用处。
    他本以为他这般说了,眼前的人便该就此打道回府,转身离去。
    却没料到对方扔来一把素朴的长剑,朗声道:“殿下有言在先——她从不毁诺。”
    “是。”洛桑微微扬眉,不由得便想起了那人沉静而坚定的声音,微怔之后,颔首道:“多谢殿下成全。”
    他应了此事,但并没接过那把剑。
    迎着?南嘉略显疑惑的眼神,他眉眼弯弯,好似有点儿?犹豫……
    南嘉立马就懂了他的言外之意,吩咐手?下将人扔下之后,便扬长而去。
    他没再?关心这个微不足道的俘虏的下场,后来闲来无事,才好奇问了一句。
    这才知道,那个高高在上的三王子?,被废了双手?双脚,毒哑了嗓子?,下了烈性春/药,只留最后一口气,半死不活地被扔到了俘虏堆里,被他昔日欺辱过的奴隶与部?下折磨至死。
    ……果然是个狠人啊。
    第43章 家国恨(十)
    大昭已然很久没有迎来这样的大胜了。
    在此?战中, 北狄单于死于副将?南嘉之手,北狄大王子与三王子一同被俘,被俘虏的北狄士兵更是不可胜数。
    勉强捡了条性命的二王子即便成功回到?了草原, 也没有收服老父亲残部、重?整旗鼓的魄力。
    经此?一战之后, 原本还算牢靠的王庭彻底分崩离析, 不复当日辉煌。
    深受边患之扰的军民无不额手称庆, 庆祝这来之不易的太平。
    而远在京都?的朝堂众人闻此?捷报, 却并不是全然欢喜——这些?年来,二殿下的威望本就一日比一日深重?, 如今又逢大胜,挟势归来, 这功绩嘛……便不是一直待在京都?的景王可比的了。
    欲扶持景王登基的谢党们彼此?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凝重?。但当目光触及领袖谢玄那张古井无波、神色闲畅的脸时,又都?将?心放回了肚子里。
    谢相?那可是景王殿下的准岳丈,他都?不急, 自己又何?必着急?
    于是低头?的低头?,看?戏的看?戏的, 朝堂上一派和乐融融,好似都?在为这来之不易的胜利而欢呼。
    两鬓渐星的熹宁帝坐在御座之上, 直笑得合不拢嘴, 欣然地听着底下的老油条夸完自己的女儿,又乐呵呵地赐下丰厚的奖赏,嘉奖在此?战中立下功劳的文臣武将?。
    他的喜意是那般明显,几?乎不用特意去辨别。底下的臣子们看?着龙椅上那位皇帝,各番心思不免活络了起来。
    原以为景王已然是板上钉钉的储君了, 谁曾想到?……这位二殿下也不是平庸之辈呢?
    所以,现在到?底该投哪边呢?还是两不相?帮, 随风而倒?
    臣子们心里的花花肠子,熹宁帝心里多多少少总是清楚的。但他只当自己不知,下了封赏旨意之后,便施施然起身,退朝而去。
    落了玺印的圣旨很快就由快马送至边疆。
    与圣旨一同送来的,还有自京都?而来的一封封家书。
    楚灵均换了身宽松的常服,懒懒地倚在凭几?上,浏览兄长和父亲送过来的家书。
    老父亲的信秉持着一如既往的风格,肉麻兮兮地诉说完思亲之情,再软硬兼施、声泪俱下地让她赶紧滚回京城。
    兄长的信则如他这个人一样?,风流蕴藉,平和含蓄。他先在信中追忆了一番少时的情谊,而后又笔锋一转贺她大捷,最后又提到?她的生辰,委婉地发出祈愿——希望今年能亲手将?礼物送到?她手上。
    虽说两封信的内容不怎么相?同,但表达的意思却是大同小?异。
    到?底要不要回去呢?
    楚灵均捏着这两封信,微微蹙眉,陷入沉思之中。
    一瓣剥去了果皮、除去了橘络的橘子北送到?嘴边。她思绪略微一顿,张嘴吃了橘子,好笑地望向?一旁的裴少煊,弯眉道:“明旭,想回上京吗?”
    “殿下去哪,我便去哪儿。”他答得不假思索,末了又凑过去,笑盈盈地继续喂她吃橘子。
    橘子正是当季的水果,但却不是什么寻常百姓能吃上的。就连他们这些?王公贵胄,在这苦寒的边疆之地,也很难寻到?这些?流行于上层社会的奢侈品。
    今日却是托了那些?当地豪族的福气——为了讨好大胜的二殿下,为了在权势日盛的二殿下面前露个脸,有不少豪强世家都?送了金银珠宝或新鲜果蔬到?军营来。
    忙了好几?天的长公主?看?着眼前黄灿灿的橘子,终于想起这茬事情,吩咐亲卫长将?豪族们送来的新鲜果蔬分给军中诸将?,语罢又格外关怀了几?句居功甚伟但病痛在身的某位长史。
    小?侯爷顿时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暗搓搓地磨着牙。
    楚灵均交代完事情之后,一转头?便见?他这副争风吃醋的样?子,不免失笑,推了送到?唇边的橘子,揶揄道:“不吃了,这橘子我越吃越酸,也不知是谁家的醋坛子打翻了。”
    不等他开口反驳,她又道:“真不想回去?不担心上京城里的裴老夫人吗?”
    裴少煊默了一瞬,再开口时端的是风轻云淡,一派从容,回道:“真要是一家聚在一处,母亲又要嫌弃我不成器了。我还是待在这儿吧,也好让她老人家心里舒畅些?。”
    双瞳剪水、月眉星眼的长公主?闻言直乐,没好气地拿指尖点了点身侧人的额头?轻斥道:“你倒是促狭。这话可不许让裴老夫人听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