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礼不可废。”他只?来得及说这一句, 就被人手拉着手一起坐了下来。
    “有?什么不可废的?都是自家?人。”楚灵均支着手看他, 眉眼不自觉地挑了起来。
    青年一身苏绣月华锦衫, 袖口处兼饰以雅致的竹叶暗纹,恰好与他束发的羊脂玉发簪交相辉映, 越发将人衬得丰神俊朗、郎独绝艳——而这一身行头,都是经她手送过去的。
    她越看越欢喜, 暗道自己可比那不靠谱得爹会?养人。
    “长乐宫里那位……”楚灵均犹疑一瞬,撇嘴道:“太上皇想见你一面。”
    “我……”青年眸光一颤,不自觉地别?开了眼,艰难地组织语言, “既是太上皇有?命……”
    “我不是这个意思!”楚灵均将人的手握得越发紧,斩钉截铁地说道:“你若想去见见, 那我便和你一起过去请个安,若是不愿, 也不用勉强自己, 总之有?我陪着你。”
    她轻轻附在他耳边,悄声安慰道:“现在可是我当家?,谁也不能为难你了。”
    楚怀安一颗心简直快跳到嗓子眼上,整个人如惊弓之鸟一样?,坐立不安。
    听到这话后, 却奇异地平静了下来,心中只?余哭笑不得。
    “可不能这样?说话。”时?人重孝道, 若是让那些言官听见这话,可又要揪着不放了。
    可这劝谏的话到了嘴边,又让他吞了回去。楚怀安微微叹息,只?好转移话题,说起自己的来意。
    他是因为刚刚接到的任书过来的,事?实上,那道任命他为吏部左侍郎的任书现在就捂在他袖子里。
    而吏部左侍郎乃是从三品的要职,在吏部的地位仅次于?长官尚书,实在不适宜授给?一个刚踏进仕途的宗室子。
    他将任书摆到桌案上,劝道:“便是……永宁郡主,也是从五品的舍人做起的。陛下不能开这样?的先例,否则宗室里的年轻子弟,岂不是人人都盼着沐浴皇恩、平步青云。”
    而大?昭开国数百年,宗室的数量已是一个不小的数目。若是今日开了这个先例,明日那些个叔叔伯伯姑姑婶婶,便要为自家?的子侄求到御前了。
    “他们若是真有?怀安这样?的才干,我自会?一视同仁,绝不偏袒。”楚灵均知道他要劝什么,但并不怎么放在心上,也不乐意撤回任书,固执道:“不许再说。”
    “我就是故意的。”她又凑了过去,小声道:“好教?乐安王知道,章武帝可比熹宁帝大?方多了。”
    她的吐息就打在他颈侧……这可真是……楚怀安无奈地将自己的手抽了回来,轻轻别?开头去。
    从前是兄妹,无论怎样?也不会?落人口舌。可如今,他们之间早已没了那层兄妹的关系……是始终将他当成了兄长,还是说,灵均心中根本?不顾及男女之别??
    楚怀安又想起刚刚离开的那位,心中闷得慌。饶是聪慧如他,一时?也弄不清自己的心绪,只?能将自己的行为简单归结于?对?妹妹的爱护与担忧。
    他默了默,还是提起了刚刚那个异族青年。
    “方才与陛下对?弈的人,便是洛桑吗?”
    一句“你怎么知道”几乎要脱口而出,但她很快就反应过来,不悦道:“在外面等了多久?早便与你说过,让你直接进来。”
    他还是满口应下,楚灵均却深知他下次还是会?如此行事?,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摆摆手随他去。
    “怎么突然提起含章了?”
    听到这个称呼后,楚怀安的眉头又紧了两份,径直道:“观其面容,似有?狼顾之相,陛下应该当心。”
    这倒稀奇。
    自家?哥哥可从来都秉持着君子之道,鲜少在背后论人是非。
    楚灵均不置可否:“怀安信不过他,还信不过我吗?我有?分寸的。”
    楚怀安点头,不再多言。
    “留下来,陪我一起用膳?”
    “好。”
    午膳过后,皇帝本?想陪着楚怀安去看看新修缮的乐安王府。怎料遭到正主的再三委婉反对?,于?是只?好作罢,吩咐底下的人务必尽心。
    楚怀安温声与她告辞,跟着皇帝安排的人出宫,途中却恰遇一熟人。
    正是不久前才提起过的永宁郡主楚令仪。
    楚怀安避至一旁,深深一揖,而后及地。
    郡主爵与郡王爵地位等同,即便官职略低,青年也不用如此谦卑。楚令仪一叹,拱手还了礼,本?要离开,但还是驻了足。
    “王爷安好?”
    “蒙您关怀,一切安好。”
    “近来住在何处?”
    “蒙太上皇与陛下恩泽,暂居宫中,择日搬往王府。”
    一连几个问题,青年都据实答了,只?是始终低眉敛目,不曾抬起头来。
    楚令仪又道:“我与王爷一见如故,欲请王爷到寒舍小坐片刻。不知王爷现下可有?闲暇?”
    “我之幸也,多谢郡主相邀。”
    楚怀安吩咐身边人暂时?等在府外,独自一人跟着楚令仪进了花厅。
    待府邸主人屏退闲人,青年便起身离席,行至堂中,再次长揖,拿出了赔罪的态度。
    永宁郡主待他从来友善,但他此前却刻意漏了消息给?她,借她之手完成自己的计划。
    对?方要怪罪也是应当的。
    “王爷这是做什么?”楚令仪弯了弯眉,笑得温良,道:“我只?是初见王爷便觉亲切,故而有?几句话想说与你听罢了。”
    楚怀安拱手听训。单看他此时?模样?,谁能想到,这样?一个温温雅雅的人,行事?会?如此极端?
    年轻女子凝眉,脸色稍微严肃了些。
    “千金之子、坐不垂堂。”
    “无论情境如何,总要顾念自己。再不济,也该顾念亲人。”
    楚令仪又想起那晚皇帝灰白的脸色,心中多了几分慨然,不由得多说了几句:
    “陛下总是将你当做挚亲的。王爷做事?如此决绝,难道便没有?想过:倘使?景王当真死在了去岁的寒冬,陛下哪日再明白了内情,心中该是何等悔恨?”
    其实他已留了遗表,托付在可靠之人手中。若是发生了对?方所说的这种情况,那人自然会?现身……
    “你竟要她做亲自杀害挚亲的凶手?”
    “我……”楚怀安俯身而拜,脸上愧色更?甚,“怀安绝无此意。”
    楚令仪拍了拍他的肩膀,叹息着请他起来,“前尘已往,不必再谈,我也不会?放在心上。只?盼你以后珍重自身,莫再钻牛角尖。”
    “唯,多谢郡主教?诲。”
    “不敢谈教?诲,只?是虚长你几岁,想多说两句罢了。”
    他垂着眸子,“……我知阿姐是为我考虑。”
    楚令仪莞尔,眼前人还是第一次喊她姐姐。不过,这服软示弱的姿态,怎么越瞧越眼熟?该不会?是跟今上学的吧。
    府邸主人一挑眉梢,请他重新入座,“王爷喝什么茶?”
    “自是客随主便。”他忽而抬起了头,迟疑道:“郡主能给?我说说灵……陛下的事?吗?”
    楚令仪扬唇,又记起刚刚那句阿姐——原来是有?事?相求。
    “王爷想问什么?”
    *
    一番整顿吏治之后,底下的群臣百官们在战战兢兢之余,也不由得对?御座上的皇帝有?了更?加深刻的认识——这可不是那位软和的熹宁帝了。
    此前那些故作姿态,意欲拿捏新君的老臣立时?便歇了心思,不约而同地乖顺了起来,然后……有?了另辟蹊径的打算。
    也就是将自己的子侄塞进皇帝的后宫里,给?人吹枕边风。
    一来呢,表示自己的顺服;二来嘛,如今后位正好空悬,若是自己家?送进去的青年才俊真入了皇帝的眼,那么整个家?族都能更?上一层楼。
    于?是,劝皇帝擢选才俊、广开后宫的折子,也就越发多了起来。
    皇帝对?此置若罔闻,全部留中不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