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不如少时有趣了。”楚令仪有些遗憾地叹息一声,这才道?:
    “林相家的小女儿,自中秋宴上惊鸿一瞥后,便深深仰慕起?了乐安王的风采,接连半个月都堵在他回家途中倾慕心迹——”
    楚灵均心中涌起?些微妙的不舒服,身不由?主地蹙起?了眉。
    “奈何落花有意,流水无情。众人?为此叹息不已,故有此名。”楚令仪收了手中的这扇,含笑望过去。
    楚灵均隐秘地松了口气,抬眼却见楚令仪正饶有兴味地望着自己,于是启唇道?:“仪姐姐何必羡慕怀安的桃花。我听说?尚书台的沈侍郎,也几次向阿姐吐露心迹,甘愿放弃仕途,自请入罗帷……”
    青衫飒飒的永宁郡主一听她提起?此事,便拱手作揖,连连告饶,“陛下莫要打趣我。”
    “嗯?”楚灵均抬眸望去,“我记得阿姐少时不是一直钟情于沈卿吗?”
    只不过,沈忆安少有才名,野心勃勃,不甘蹉跎于后院之中。故而楚令仪才为了了却自家奶奶的遗憾,与?如今府中那位成婚。
    不知怎么的,那位心比天高的沈忆安如今却放下了身段,求着到郡主府给人?做侧室。
    “少时贪慕颜色,这才乱了眼,迷了心。陛下饶了臣,莫再提了。”楚令仪失笑着摇摇头,“不过,今日说?起?这些,臣倒是有一不情之请。”
    “阿姐怎么同我这般客气?”
    “柳郎家中世代从医,对医术十?分?感?兴趣,陛下能否让他在太医院谋个职位?”
    “不过小事罢了,既是仪宾所?请,自然无有不从。”
    “陛下误会了。非是柳郎所?求,是臣想成全他的心愿。”
    楚灵均点头,又想起?前事,揶揄道?:“是因为仪宾拒了沈卿?阿姐真上了心?”
    永宁郡主耳根微红,少有地露出?些窘态,面对她的连连追问?,无奈道?:“这些年来,柳郎始终以真心待我,朝夕相伴,彼此扶持,怎能辜负?”
    年轻的皇帝眉梢微动,心中立马浮现出?一个朱衣玉冠的身影。
    朝夕相伴,彼此扶持……那这与?亲人?之间的情谊又有什?么区别??
    楚灵均手上的动作一顿,隐隐约约地觉着,好像有什?么东西要破土而出?了。
    *
    又是一年年底。
    皇帝在吩咐底下人?给各军送去慰问?物资之后,还特地往京郊驻军军营跑了一趟,以起?励军之效。
    因为皇帝本人?不喜排场,故而朝堂上的官员并没有全部陪同。今日巡幸军营,只有几位近臣、大员跟随在侧。
    楚怀安自然在队伍之中。他恭谨地笼着手,得体?地跟在皇帝身后,然而心里却始终有一个声音在叫嚣——为什?么不看看她?
    ……他不敢看她。
    目光每每触及那个匀亭的身影,心里的野望就会如野火燎原一样,烧遍他的四肢百骸。君王一个简简单单的笑容,一句例行公事的关怀,也能轻易将他好不容易建筑的心防击溃。
    他是如此贪恋她的一颦一笑,可是……纲常伦理这四个轻飘飘的字,却像一座大山一样,沉沉地压在他的脊梁上,直让他喘不过气来。
    他不能去想,不能去看,不能越雷池一步。楚怀安低着头,一遍遍地告诫着自己,可掀开帘子之后,那张皎若日月的脸竟就出?现在了马车内,将原本素雅的坐席映照得朗朗生光。
    “陛……”
    话还未出?口,马车里的人?便已然开了口:“听说?怀安府上的梅花开得极好,正好去瞧瞧。”
    楚怀安皱眉,“您出?行不带侍卫,恐怕……”
    “后面跟了暗卫。”楚灵均淡淡答:“再者,若今日这样的日子还能出?了差错,那我便不得不请京兆尹到清室过年了。”
    她看着垂手肃立的人?,目光一转,道?:“莫非怀安嫌我冒昧?那我这便……”她作势要起?身。
    “不敢,只是担忧您的安危。”青年忙接了话,在玄衣女子对面落座。
    此处无人?,但他仍对她敬执君臣礼。楚灵均见了,心中难免有些气闷,但目光在青年身上逡巡一圈后,又将这点情绪压了下来。
    好似清减了几分?。
    “最近吏部很忙?”
    必然是忙的。年底时分?,吏部要考核中央官员,也要审查各郡县地方官吏的政绩,以拔擢政绩优良者,黜落尸位素餐之人?。
    这些事情最是繁琐。楚灵均话刚出?口,便发?现自己问?了句废话。
    青年答:“承蒙垂询,尚可。”
    两人?各怀心事,一番简单的寒暄之后,马车之内便陷入了沉默。
    楚灵均透过车窗的间隙,静静地看着外面的喧嚣烟火,有些感?慨地想起?:少年时她与?兄长?是经常一同乘车出?游的。
    想起?当年的情景,再对比今日的境地,已经登基的皇帝陛下难免有些慨然。
    一直平稳行走的马车却忽然停了下来。
    御者隔着遮挡的帷幕禀告:“殿下,林相家的千金……又来了。”
    楚灵均便侧目看对面的人?。
    霞姿月韵的青年有些歉意地拱了拱手:“您请见谅,容我先去处理些私事。”
    楚灵均颔首允了,抬手轻轻掀开车帘的一角,去观察那个胆敢堵郡王车驾的女郎。
    乌发?半束,红衣猎猎。
    瞧着是位极潇洒肆意的娇俏女郎。也不知,以林文那样板正的性?子,如何能生出?这样迥然不同的女儿。
    楚灵均有些古怪地看着那名红衣女郎,忍不住嘀咕了一句。
    不多时,那女郎便将一枚香囊扔到了青年怀中,飞快带着自己的小丫鬟转身离去。
    青年也回了马车——带着那枚精巧的香囊。
    楚灵均抿了抿,正思忖着如何开口。
    楚怀安已再次开口致歉,温声吩咐马夫继续驾车。
    楚怀安道?一声无碍,半真半假地打趣道?:“那便是林维桢的女儿吗?看着倒比她那个一板一眼的娘有趣,怀安……”
    “林女郎自然是好的,只是我心许国,难再许卿。”自他回到座位之后,心中便堵得厉害。他既怕眼前人?在意这个小插曲,又怕她不在意,只能忐忑地观察着她的神色,不安地揣摩着她的态度。
    可只要她流露出?半点儿对那女子的赞赏之意,楚怀安便不由?自主地慌了神。他害怕她要说?的下一句话,也是像旁人?那样,撮合,甚至是直接赐婚。
    他不能想象,他会和其他的女子成婚结姻,而他朝夕思慕的心上人?却做了他的证婚人?。
    楚怀安将指甲掐进?了掌心,眼睫微颤,撑起?那副云淡风轻的姿态,强笑道?:“我从前便与?您说?过,无意成婚,您忘了吗?”
    “怎会。”楚灵均便笑,将目光慢慢放到那个绣着蕙兰花纹的香囊上,淡声赞道?:“这香囊瞧着也不错。”
    也不知那人?从何处打听到,阿兄喜欢兰草。
    青年垂下清眸,身姿依旧笔挺,“香囊虽好,我收着却不合适。回到府上之后,我便遣人?送回林府。”
    看来阿兄对她果真无意。
    楚灵均在心中长?吁了一口气,但很快便又想到,楚怀安如今对她的态度,好像比拒绝狂蜂浪蝶时,好像也没好多少。
    于是心情难免又低落了下来,开始思考事情为何演变承这样。
    这问?题她之前也思考过许多次,始终无果,自然也不可能在这短短片刻间茅塞顿开。
    马车缓缓停下,她跟着此间主人?,一路去到了那片梅林。虽然赏梅只是她随口寻的托词,但一起?赏梅,总比两相沉默来得好。
    楚灵均便跟着楚怀安穿梭在梅林之中。
    这片梅林还是前任府邸主人?栽种的,经楚怀安修剪后重获新生,景色确实不错。
    然而天公不作美,没多久,便有黑沉沉的乌云遮了湛湛青空,紧接着,便飘起?了蒙蒙细雨。